人们都说，老光真像头牛。
老光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牛。五十几岁的年纪，瘦长身材，白净面孔，有些略明显的皱纹。他做的是最近几年在这个小城刚刚兴起的一个行当——开水师傅。他在新村附近的临时建房里租了间房，安了个简易锅炉，捡些人家装修时拆下的窗框木门、建材垃圾，就开始了他的生意。每天，他把他送水的车子拾掇得干干净净，自己也穿得清爽利落，准时在上午7点和下午5点出现在新村的大街小巷。
说他像牛，是因为他对他老婆那个好劲儿，谁都比不了。自己做得像头牛，却把老婆惯得跟什么似的。刚开始人们并不知道他还有个老婆，以为他和不少从外地来这个小城打工的男人一样，把老婆孩子留在家乡，自己在这里狠命挣钱。他每天一个人在那两间小屋忙活，拉车子捡柴、在门前劈柴、整理、打扫、换水、卖水，还自己洗衣服做饭，没见他屋里有女人的身影。大冷的天，忙完开水铺里的活以后，还要在那个昏黄的灯泡下切菜做饭。人们看他粗手大脚地炒菜洗碗，看他唧唧呱呱地和过路人说笑着洗衣服，几个和老光年龄差不多的闲人，就开始和老光夹荤带素地开起玩笑，甚至有人说要给他介绍女人。后来，应该是个春天的下午吧，有人看见老光的小屋门前，坐着一个女人，是个身材圆胖的女人，她在那里慵懒地晒着太阳。本来以为是个过路人在老光那里歇脚，可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有人看见她懒懒地站起来，懒懒地进了老光做卧室的那个屋子。于是，那天，老光的车子刚进新村，有消息已经在那群来打水的人中飞快地流传了：老光老婆来了，可美着呢！
老光车子的把手上挂着个精致的小竹篮，大伙儿自己往里扔硬币，一毛钱一瓶水。记得快过年的时候煤价飞涨，水价也涨，大家都建议老光也像不远处的开水铺一样涨点价，涨到一毛五一瓶水，可老光死活不同意。他拧着脑袋说，不管人家多少价钱，我就一毛钱一瓶！大家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头牛！笨牛！
大家打水都是自己动手的，所以这时候老光只管自己抽着烟和大伙儿聊天。老光是个聊天的好手，不管什么人，都能和他聊个热火朝天。今天关乎男女的话题，周围人参与的热情高，叽叽咕咕大片大片的话就在这个小小的广场蔓延着。原来，老光的老婆并不是才来的，从老光开始打理这间开水铺，她就陪着老光了。那可是真正的陪，老光啥活儿都不让她干，就让她待在家里，享受不起别的，那就嗑嗑老光买来的瓜子，听听收音机里的歌，偶尔出来晒晒太阳。自去年刚进冬天，老光开起这个开水铺子，到春暖花开这个季节，老婆就乖乖在房间里待了四五个月了。
大伙儿都听得直咂舌：“老光，你那么辛苦，咋不让老婆帮忙一起做呢？”老光嘴角叼着支烟，满脸地不屑：“男人，咋能让老婆干活？切！”眼里满是得意。
不少没赶上在老光车里打开水的人们，于是有了更多的理由去离得不远的老光家里打开水，捎带着瞅瞅老光老婆。见过的人，回来都会夸一阵，夸老光，也夸那女人。老光那女人，虽然身材发福，略微圆胖了些，但眉眼长得好，尤其是说话的时候，眉眼里盛满了笑意，让许多去的女人都有点感叹：自己生活也不窘迫，日子比老光他们过得舒坦，怎么看看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着这样的笑了？好像已经都快忘了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舒心闲适的笑了。每天不是孩子就是老公，不是房子就是工资，有那么多不满足的地方。像老光这样辛苦劳碌的男人，自己做得像头牛，却让自己的女人活得那么安逸知足。生活是什么？生活不就是一天天过日子？日子简单，但过得平和安稳，不就是最大的幸福？
女人们和男人们都在反复咀嚼着老光的话，咀嚼着那女人的生活，似乎都明白了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是什么。虽然后来人们知道，老光是因为妻子有肾病才不让她劳作的，虽然人们也知道，即使是老婆身体好，老光也是个最好的男人。但，毕竟，生活都是自己过的。人们过着自己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也渐渐淡忘了老光和他老婆的事。只是当老光来到眼前的时候，才会在心里某个角落，把那曾经的感动再翻出来复习一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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