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秦铮回知州, 慕璟川也恰好在知州。
飞虹做了几个家常小菜，秦铮喊来慕璟川一起喝两杯。
这俩发小，近些年, 各忙各的, 好久没见面, 慕璟川也就答应下来。
秦家还是住在原来的小洋楼里，飞虹阿姨看上去仍旧如年轻时候般干练、知性, 她现在香港、知州两头跑, 之后应该跟随秦铮定居香港了吧。
他们一家总是让人感觉到温暖, 记得年少那会儿, 飞虹阿姨偶尔会喊他过来吃个饭，那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见这哥俩聊得正欢，飞虹也就识趣地上楼，去看书。
“听说离了？”
秦铮问得如此直白，慕璟川点了个头。
“离了也好，那就开始新的生活吧。”秦铮道。
慕璟川继续点头, 秦铮拍了拍他的肩膀, 叹了口气。
秦铮也就没有再提这茬, 岔开别的话题。
再风光的人, 背后也有他的苦处。
两人喝得差不多后, 慕璟川踱步到客厅, 从客厅出去阳台, 去闻满院子的桂花香。
十月秋高气爽, 真是好天气，连带着心情也好起来。
站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客厅。
电视柜旁的架子上摆着一张全家福，面色潮红的慕璟川拿起来看了看，很多人，全是生面孔，站在一栋农村的小洋楼前。
有年长的农村人，也有洋气的年轻人，更多的是中年人，在一群中年人中间，慕璟川很快地找到了飞虹阿姨，她身穿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气质卓越。
慕璟川试图寻找秦铮和秦叔叔的声音，一圈下来，没找着，也就放弃了。就在他放弃的关头，他惊讶地看到了她——一个和他有过一夜温情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女人。
她依偎在一个中年女性身边，露出白皙的面庞，笑起来很美很温和。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这时秦铮走过来，问他：“看什么呢？”
“这个人……”慕璟川没有再讲下去。
秦铮看了一眼，随口道：“你还认识？我的一个远方表妹，小时候还弄坏过你的表……”
秦铮笑了一下，又叹气说：“可惜，死了，就前一段时间的事情。”
慕璟川拿着相框的手不自觉地送了一下，相框啪地掉到地上，他慌忙弯腰捡起来。
“比我们小几岁，真的还很年轻。”秦铮惋惜着，“前些年去德国，还帮她带过球衣。你们真的认识？”
慕璟川没有否认，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和她算认识还是不认识。
他后来有去过那家酒吧，可是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人。
原来她已经死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样死了。
慕璟川听秦铮继续说着：“前几天我还跟我妈说，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跟她虽然不太熟，但是也很感慨。”
“怎么死的？”他忍不住地问。
“听说是酒后驾车，车毁人亡。好像是最近生意上的事情，不太顺利，可能压力太大，喝多了。都没结婚，也没一儿半女，什么也没留下。所以有时候想想，人一辈子，要那么多干嘛。死了，就是灰飞烟灭，什么也没了。凡事看开一点就好。”
最后一句话，秦铮也有劝慰慕璟川的意思，他知道他一直过得不太好。
又呆了一会儿，慕璟川和秦铮告别，走了。
院子外，阳光灿烂。
慕璟川驾着性能极佳的路虎揽胜，疾驰在江滨大道上。
两个月前，坐过这辆车副驾驶的女人死了。
他有想过很多种结局，唯独没有想过她死了。
之前的那个夜晚，就像一场梦一样，也许真的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她腿部的那块疤痕却那么清晰。他们彼此索要无度，她甚至为一个陌生人……
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这种极致的情爱。
事实上，在婚姻存续期间，他一直恪守原则，即便再压抑，也没有过要越雷池的心思。
他和前妻已经分居很久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怎么在一起过，哪怕婚姻刚刚开始也没有在一起。
为了孩子而存在的婚姻，总是很悲凉。
是的，他是因为孩子才结的婚。
23岁这年回国，家人和他说你做爸爸了，头发花白的奶奶讲：“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当时的心情是两眼一抹黑，死了算了的心情。
他是被迫做爸爸的，在一次生日宴后，醒来，身旁躺着的人是季忆，两人赤身裸体。然后她在哭。控诉他前夜的残暴和无情。
被设计了。
慕璟川为了逃避这种消极影响，出国一年，年仅19岁的她独自生下了孩子，不要前途，什么也不要，只为生下孩子。
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更不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女人，他们之间除了一个孩子以外，没有任何感情。他情愿用钱去弥补她。
可是她家本也不缺钱。
两家本就是故交，又十分好面子，在他们看来根本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尤其是两个奶奶。
头发花白的奶奶语重心长地和他说：“我们慕家人应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养自己的孩子。不要找任何的借口。”
在双方家长的连续施压下，慕璟川屈服了。
他尝试着去接纳季忆，起初的几年，也不算坏。但埋藏在季忆心里的猜疑心、嫉妒心，渐渐地表露了出来。
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永远长不大。一旦发现你不去宠她，不再重视她，她就会没有安全感，进而表现在嫉妒心上。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讽刺的是，后来看心理医生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也许是觉得寂寞，也许是为了拯救这段婚姻，季忆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她的愿望没有达成。
之后他们分居。
他要离婚，但是因为孩子没有成年，家里坚决反对。而且他们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问题，谁也没犯原则上的错误，为什么一定要走到离婚这一步，让孩子重复他自己当年走过的路。
季忆很了解慕璟川，了解慕家，家风很好，做不出那种违背契约的事情。
婚姻就是一种契约。
就这么拖着，年复一年。
直到有一天，垂垂老矣的奶奶不小心发现了慕璟川包里的安眠药，她才松下口来，眼泪涟涟地和儿子慕培松说：“我不知道小川过得这么苦。”
这件事情才算告了一段落。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就像世界杯决赛那晚一样。
到后来，还是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去找杜智岚聊天。
一个礼拜和这个相识多年的心理医生的朋友聊两次天，然后回家陪陪老祖母。
大约他的余生只能这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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