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洒洒，细密的落在地上、帐篷、衣甲上，也落在吐谷浑士卒的心中。
攻打玉门关的巨大伤亡或许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大伙儿心里都有数，玉门关不是这么好打下来的，有所牺牲在所难免。
可是，巫恶单枪匹马战败十余战将，就未免太伤士气了。
斗将最大的弊端在于，一旦斗将失败，对己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现在，只要两个吐谷浑士卒聚集在一起，议论的一定是巫恶的威风凛凛。哀叹自家的战将怎么就那么无用，渐而无语。
慕容飞就一起站在王帐之外，身子站得笔直，灰白的胡须眉毛上全是晶莹的雪花，指掌已然微冰凉，但是心底更加苍凉。
从一开始慕容伏允就知道慕容飞在帐外，但慕容伏允一直没有召他进去，这就很说明问题了。如果不是顾忌他是王叔，如果不是忌惮他在军中那一大群拥趸，也许这一刻慕容飞已经人头搬家了，晒着已经是慕容伏允最温柔的惩处了。
慕容飞的身后陆续现出一道道身影，蒯鹏、彭森为首，一个又一个的将军沉默地站出来，用自己沉默的行动来表达抗议。
慕容飞想张嘴让他们回去，只是这嘴却半日都张不开。
或许，这不仅仅是自己一人的存亡，更是关系军中将领的生死存亡，众将已经不堪忍受因帝王喜怒而令军中将领无端殒命。够了，真的够了！
听到贴身侍卫的禀报，慕容伏允的脸色沉得如暴雨前的乌云，一个银质的酒樽被他捏出指印，怒火在眼中腾腾燃烧，心里一个声音在咆哮：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传孤旨意，孤身子乏了，已然就寝，请王叔回去安歇，有事明日再议。”慕容伏允压抑着怒火，从喉咙里一字一句的迸出这席话。
慕容飞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心下阵阵凄苦。话好得好听，其实还是不见，即便是当场斩杀也比这拒之门外强啊！
失魂落魄的慕容飞被蒯鹏和彭森搀扶着离开王帐，回到自己的营帐，一群的将领尾随着鱼贯而入。
蒯鹏施了个眼色，两名将领悄然出帐巡视。
“大将军，大王恐怕对你起了杀心。”蒯鹏正色开口，其余将领纷纷点头附和。
问题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慕容飞长叹一声，眼里满满的无奈。那是大王，是吐谷浑的主宰啊！
“前方，玉门关有坚城悍将，仓促间打不下来；后方，北宁城慕容顺王子联合北宁留守掐断了我方粮道。如此内忧外患，大王不思破局，反倒是对浴血奋战的将士挥动屠刀！”蒯鹏鼓动唇舌侃侃而谈。
“不错，蒯兄所言恰是我等心声，请大将军为麾下将士性命考虑！”彭森带头附和。
“考虑什么？考虑如何投向大虞？”慕容飞冷冷地看向彭森。
彭森觉得一阵寒意涌在心头，这一眼似乎看穿了他所有想法，让他有种赤身露体在冰天雪地狂奔里的感觉。
“大将军说笑了，我们自然不该投大虞，毕竟那是投敌，即便我们愿意，下面的士卒也不肯啊。可是，慕容顺王子难道不是吐谷浑的继承人之一？为什么一定要死死追随这将我们视同豚犬的大王呢？君以国士待之，臣以国士报之；君以草芥视之，民以仇寇待之。”蒯鹏是这帮人里唯一文武双全的，威信颇高，此言一出，立时附和如潮。
慕容飞难以置信地看着蒯鹏，不知道他为何看好这王族中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慕容顺。
“慕容顺王子性格温和，且极为崇尚大虞文化，对大虞朝堂讲究的规矩二字极为推崇，断不会不教而诛。咱们刀头舔血的，从来就不怕死，就是大将军让我出战那凶人，我又何曾有半分犹豫？可是，死咱也要死得明白啊！”蒯鹏声情并茂地陈述，并解下佩刀递到慕容飞面前。
“大将军若是觉得蒯鹏有谋逆之心，请诛杀蒯鹏以绝后患！”
“大将军若是觉得不妥，请诛杀我等！”
彭森之下，所有将领躬身递出佩刀。
慕容飞神色黯淡地挥手，蒯鹏等将领默然收刀。
何去何从？
慕容飞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居然再度面临这艰难的选择。
正如蒯鹏所说，投奔大虞是绝对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是投奔吐谷浑的一位王子，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至于自己，垂垂老朽，即便背个背主的名声，只要能保住吐谷浑的有生力量，那又有何妨？
“既然如此，传令各部，连夜悄悄拔营，不要惊动大王的直属军队和党项人，撤过河桥营时，把渡板全部拆了，给咱们争取点时间，各营房门口扎几个草人，穿上衣服，尽量多拖延时间。”慕容飞一旦有了决断，处置还是极有水准的。
“遵命。”各将领兴奋地抱拳。
天亮了。
慕容伏允起床，心头的怒火还未平息，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时辰了？”洗漱了一遍，慕容伏允疑惑的问。
“辰时三刻。”侍卫回报。
这个时辰了？
这个时辰了！
慕容伏允一脚踢翻水盆，匆匆向外走去。
往日这个时辰，吐谷浑大军早已兵临城下，轰轰烈烈的开始攻向玉门关了！可这时候居然没有响动，居然没有人发现这异常！
慕容飞的营帐那头，隐约见几名士卒岿然不动的身影，似乎没什么异常。
慕容伏允快步冲过去，狠狠一脚将那士卒踹倒，顿时洒了一地的稻草。
假的！
侍卫们大惊失色，尤其昨夜当值的侍卫，脸色更是惨白。
“好一个王叔！孤一定会让你阖府老少陪你一起下地狱！”慕容伏允心头似火烧，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慕容国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贵国大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难道是你要撤军了？”李赤胆带人赶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营房，开始发难。
我撤他老母的军！慕容伏允一口老血再喷。
“叛逃了。”慕容伏允稳定了情绪，选择了实话实说。反正这烂滩子摆在这里，想遮也遮不了。
李赤胆瞠目结舌，半晌开口：“慕容国主，我想我们的合作应该结束了，我不能再用族人的性命来进行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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