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城。
城主府上的无烬刚回到房间，还未入睡，忽然右眼皮一阵跳。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偏转脑袋，望向紧闭的窗户。
隔着一层窗户纸，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今晚的雨好像小了一些。”听着雨声，王明泽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
如云客栈打烊晚，到了这个点，掌柜的还守在柜台后面。不过他终究是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一只手靠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扶着脸，已是半睡半醒。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阵飞鸟振翅的声音。
掌柜的张开眼睛，随王明泽一起望向门外。
是一群黑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到客栈对面的树上，齐齐发出怪异的叫声。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诧异，到底是什么鸟在这么冷的雨天里不抱窝，出来瞎叫唤。
“咕咕咕咕”鸟叫声更大了，无数鸟一起鸣叫，像浪潮一般朝酒肆袭来，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在二人面前转瞬即逝，但王明泽还是看清了，那是乌鸦。
成百上千只乌鸦围绕酒肆盘旋，在振翅飞翔的同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在等待一场盛宴。
民间有个说法：乌鸦跟秃鹫一样，喜食腐肉，一旦闻到死亡的气息就会降临。
王明泽以前也见过上百只乌鸦盘旋在天上的场景，遮云蔽日，仿佛到了地狱，但那是在战场上，在遍地都是尸骸的荒山上，而不是在白云城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乌鸦聚集在这里？难道城主的客人会带来死亡吗？
屋外那片漆黑的天空像是由无数只乌鸦组成的，四面八方都是它们的叫声，更有甚者冲到门口，意欲闯进客栈里。
“明泽，快关门。”掌柜的眼见不妙，把手里的扫帚扔出去，只听见“啪”的一声，扫帚竟然打在几只乌鸦身上，几根黑羽毛顿时飞到他脸前，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让他们不得不掩住口鼻。
王明泽上前关门，才合上半扇，在屋子四周盘旋的乌鸦忽然得到了命令一般，更加嘶声竭力地叫着，同时朝着不远处的路口汇集而去，转瞬之间形成一股黑色的旋风。
旋风中心，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人。
对方戴着斗笠，只见黑发与红衣飘扬，空气中无端多了一股清香，一扫方才乌鸦的腥臭。
有来客！
掌柜的和王明泽一起愣住了。
半晌，那人在客栈台阶前停住了。
“客官，是要住店吗？”王明泽犹豫着，习惯性地问候一句。
“不住店，只喝酒。”回应他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一如宝玉坠地那般干脆，而又似清泉般甘甜，还有一丝妩媚夹杂其中，这声音让王明泽将方才的恐惧和忧虑丢到脑后。
他闻声识人。
即便被一层黑纱遮住，也能想象那层黑纱后的面容，定是沉鱼落雁之貌。
这鬼天气里，客栈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了，眼下恰好有客，怎能放过？
掌柜的对王明泽使了个眼色，王明泽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上前接过缰绳，想学着马夫模样搀扶女人下马，红衣女人抓起马背上的长剑一步跳下，夜猫一般轻轻落到泥地里，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他伸出去的手臂在半空中尴尬地停了一刻，缓缓落下。
女人一下马，天上的乌鸦顿时散去。
她径直走进堂口，在先前无烬坐过的位置上落座，吩咐掌柜的上一壶好酒，并未点菜。
酒很快上来，女人坐着，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左手高抬，右手举杯，以宽长的赤色衣袖掩住整张脸，爽快地喝下了杯中烈酒。
王明泽按照掌柜的吩咐，递过去一叠花生米。
女人抬起头，未曾开口，他却有些害羞地笑道：“这是掌柜送给姑娘的。”
“多谢。”她说着，语气里却不带有丝毫谢意。
接着这个机会，王明泽忍不住打量起女人来，他注意到女人的衣袖上绣有银白的星月花纹，虽不起眼，却看得真真切切。
上完花生米，他退到了一边的板凳上坐下，掌柜的也回到柜台后，只是两人都没了困意。
方才只顾着瞎想女人的容貌，不曾细细打量女人衣着，现在有了机会，王明泽便站在门边小心地观察。
女人不摘下那顶带黑纱的斗笠，便看不到她的模样。
隔着几步的距离，只见青丝覆背，十指如葱，满屋子都是花香，实在难叫人不遐想连篇。
一席红袍坠地，赤色腰带紧锢，显出一副绝窈窕的身段。
他看到女人腰间仅一只金色香囊，连贵族佩戴的玉佩也没有。
心想即便她面容算不得极美，衣饰亦非华丽张扬，可是举止端庄，身上散发着一股独属名门世家的清隽秀雅之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本地人。
再看衣着，红袍质地应是产自扬州的好货，那把竖在她身旁的宝剑约莫五尺长，剑鞘通体赤色，剑柄镶一颗深蓝色的宝石，想必也价格不菲。
是外地来的贵族小姐吧？
为何一人独自前来白云城？王明泽联想到枣红马的镶金马鞍，揣度起对方的身份来，旋即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若是贵族千金，怎会独自一人来到这异地他乡？
王明泽看了一会儿，女人并未赶他，就像没注意到身旁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似的。
屋外的风声又开始肆虐了，豆大的雨点滑进屋子里，砸在门槛上碎成一朵朵银花。
一壶酒已经见底，王明泽寻思着要不要再上一壶，才起身，女人洞悉了他的心声，淡淡念道：“时候了，我该走了。”
她站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银钿放到桌面上，转身面向风雨交加的黑夜。
王明泽去送，走到门口，女人冷冷问道：“今日可有一个男人来过？”
掌柜的笑着回答：“咱们这虽说是小店小地方，一天也有数十人往来，这么多人，倒是记不清了。”
“哦？那我给你长长记性！”
女人冷笑一声，消失的“咕咕”声在刹那间复又响起。
安静许久的乌鸦再次振翅高飞，在半空中略微盘旋后，一起探出铁一样的爪子，俯冲而下，抓向掌柜全身上下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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