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 谢衣知道自己是在梦境当中，彼时伏羲结界未破，族人还是只能够在这半日就可走遍的悬空城中挣扎度日，从来长不大的沈曦会扯着自己一遍遍讲述重复过千遍万遍的故事, 而他的师尊......也还是他曾经认识的模样。
这似乎又是一次的神农祀，青年的男女们在这个难得愉快的日子里互诉心肠，而他也是坐在自己敬之爱之的师尊身边，陪他温一壶酒。
酒应当很烈，入口绵长涌入肺腑，谢衣朦胧间惊觉耳边炸响。
“谢衣, 你可曾后悔？”
“曾否哪怕有过那么一次, 顾虑过为师？”
这当是沈夜会问出的, 也应是不会出口的话语, 多年过去，在下界的时日甚至是能抵上自己拜师在沈夜膝下学艺的那段时光，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对发生在眼前的世事自如应对, 但很可惜, 深深埋藏入心间的面容就在眼前时, 谢衣才忽觉他回到了从前。
蹒跚地走过那一条暗长的甬道，被人引领至沈夜面前的十一岁的自己......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尊沈夜的时候，高高坐在大祭司之位上，身着华服的大祭司当时是如何考校自己的, 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继承破军之位, 出任生灭厅主事时的那一声淡而自傲的不错, 也是被他刻入了骨髓里。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终于是直到从梦中醒来，拭去了自己满手的薄汗，谢衣还能没能给出一个答复。
桌面上昨夜翻看的古籍被从门缝中偷溜进来的微风吹动了，谢衣披了外衣，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时辰，外面天光微熙，于是他也不再躺回榻上，而是信手合上了古籍，将之收拢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其实也是不敢再入睡，再回去那个梦境中罢。
*
晨食的餐桌上，住在这静水湖小筑中不多的几人这次竟是到齐了，然只需一想也能够想通，毕竟这是纪歌醒了，能拿包裹里的小吃宴席出来当做餐点，而不用再受某位小筑主人孜孜不倦的荼毒的原因了吧。
“这桂花糖藕粥尝起来甚是不错，食谱我好像是在哪里瞧见过，下次倒是也可以试一试。”
起得最早，然需要弄些热水洗一洗自己身上出的这身汗，谢衣就成了最晚出来那的一个了。舀了一勺粥悠悠尝了一口，他当然也是喜欢的。
闻言纪歌端着四喜汤圆的手一抖，汤水洒了些在手上，就被坐在他身旁的太子长琴随之拿着帕子擦去了。
阿阮嚼着麻园，仿佛专心在吃，并不接话。
没人敢说话啊！这要是委婉告诉某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偃师他做的菜肴其实一言难尽，某位偃师肯定是会诧异后不服气，再捋袖子正儿八经地做上一整席的菜肴，让提出异议的那位感受一下的他的真实水平的呀。
简单地用完了餐，四人却都没着急着离开座位，一来是纪歌终于醒了，他与太子长琴合计着是要早早办完手头的事，是准备辞行了，二来静水湖附近的景色美则美矣，看得多了也就随意了。
而想到了昨夜自己最终敲定下来的行程与近日打探到的一些消息，谢衣也是犹豫了一息，才笑着对二人道了离别的话。
“呀？玄叶哥哥这才醒过来就要走？”听着几人的话，百无聊赖的阿阮不满地咕哝着，而坐在她身边的文狸阿狸立刻支起身子非常人性化地连连拍了拍她的背，好似是在安慰。
谢衣打趣道：“阿阮姑娘这样舍不得他，可是忘了还有我陪着你？”
“不是的不是的......只是——”阿阮生怕下次谢衣出去玩不带上她，赶紧摇头，只是目光流露出了一丝迷茫来，“只是觉得，和玄叶哥哥在一块儿玩很开心，就好像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一样——可是，可是阿阮全部都不记得了......”
纪歌和太子长琴面面相觑。
以前认识？莫非阿阮真是从前的巫山神女苏醒在了现在？
但以他们的关系而言，其实也称不上有多熟悉吧？
不知道自己被神农搜刮过去的小玩意儿全是被花在了维持巫山神女的神魂之上，四人探讨了一番，最后也只能得出了一个，他们是趣味相投，因而才能玩得开的这个结论吧。
即使是被沈夜摆了一道，纪歌还记挂着流月城上一众烈山部人的后路，何况身旁的好友谢衣还在为之努力呢，“说起来，如何驱逐浊气，接引你的族人前往下界这件事，有眉目了吗？”
谢衣摇了摇头，眸色微黯，“谢某惭愧，白白耗费时光，也不过是寻到了些或许能够克服心魔的法子，却也只是寻到了，还没有着落。”
他走遍三山四海，也寻访过各处修行鼎盛的门派，只是下界实是被浊气染得透彻，即使是些洞天福地也不足以人烈山部的族人们无恙生存，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的想法也确是过于天真，也没有计较后果了。
“办法总会有的。”纪歌这样安慰他道，“其实......蜀中唐家堡，那三位最早的，姓唐的三个小孩，就是那时烈山部叛乱祭司的三个遗孤。”
“这......怎么可能？”谢衣惊道，“他们是如何在下界生存——不对，他们是如何逃脱了师尊的控制，来到下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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