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时，罗柔就发现对方停下了碗筷的动作，就算如此他也没有一丝一毫催促的意思。
“好了，我们走吧，小舅子。”白手帕擦嘴，不意外地瞥见青年被噎了的模样。
嗯，天气不错。
上车后，李熏然就询问她想去哪。
“五角场吧。”
很多老上海人提起五角场有些不屑，总觉得那是上海的“下只角”。
五角场的全貌如今已被中环线和M8工程破坏得“千疮百孔”，让人不忍再看。但是晚上灯光亮起来，却还是残留些热闹的感觉。
很多五角场人熟知的朝阳百货几年前就消失了，现在五角场最大的商厦只有东方商厦和大西洋百货。
和一般百货商店相同的格局，只是品种要少一些。唯一好的是如果有打折活动，这里的货品总是要比其他店多些，所以常常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买一些其他地方已经断货的衣服鞋子。
总的来说，五角场仍是上海最繁华的大商场汇聚点之一。
李熏然放她在东方商夏门口下来，自己则停车入地下车库。皆因抵达目的地的时候，罗柔眼尾不经意一扫，看见了熟悉的人。
罗柔走近，只见樊胜美偷偷摸摸将一张卡样的东西递给一个年轻女子，嘴里说着什么手上也比划着，两人商量好年轻女子就从钱包里取钱给樊胜美，后者数点着那叠为数不多的现金，似抓住最后的希望。
“谢谢啊，樊姐，下次还有打折的购物卡再找我。”
“哎，好的。”将钱收回手提包里，樊胜美一转身就撞见罗柔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刷白。
粉底和腮红也掩饰不了她眼底的焦虑。
“……小柔，我……”
罗柔几步走到她身前，脸上和眼眸内没有多余的神色。
“好巧啊，樊姐。”
“……是啊，好巧。”她硬撑着笑容。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罗柔才道：“其实一个人扛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小蚯蚓她们帮不上忙，你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是好的。”如果没看错的话，樊姐卖的是商场内大牌奢侈品的购物卡。
若如此，定是遭到困难了。而好面子的樊胜美，哪里会让熟人窥见她落魄的一面呢。
瞧着对面面色冷淡，眸里却带一丝不易察觉暖意的罗柔，樊胜美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无论再怎么硬抗，她也是个女人……
前几日樊胜美接到了自己嫂子的电话，嫂子不停地哭诉，要向樊胜美借钱来处理她哥哥的事情。樊胜美直言自己交完房租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嫂子仍不管不顾地要樊胜美给她准备六千块钱，随后就急忙挂掉了电话。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樊胜美的妈妈也给她打电话，要她再寄点钱回来，因为她哥哥把人打伤了，现在对方住在医院，要她哥哥赔偿医药费，但是她嫂子不愿意付钱，把烂摊子交给了他们老两口，老两口把樊胜美寄给他们的生活费和樊胜美爸爸的退休金都给了他们，但是还不够，对方一直赖在家里不走。
已经入不敷出的樊胜美也无计可施，只能给嫂子打电话，但是嫂子一点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
被挂掉电话，感到孤独无助的樊胜美坐在路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城市很大，但容不下小小的她。
几天来她都在想方设法凑钱，以至于回到出租屋后，心情不好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
没过一天自己的妈妈又打来电话，电话另一端嘈杂的场景让樊胜美十分不安，樊母告诉樊胜美他们正在砸自己家的东西，樊胜美怕父母受到伤害，答应明天寄回家两千，并恳求那些人离开。
“……你说，我该怎么办，小柔……”数日来的心酸和委屈，通通在此刻发泄出来，“我只是个手无寸铁、拿着一份小小薪水的女人，我能到哪里拿这么钱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一刻樊胜美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罗柔叹息，可不是吗，爹不亲娘不爱的……
自己以前好歹还有妈妈护着，哪怕罗父偏心，也是少不了物质上的供给。可樊胜美完全就是国内数千年陋习重男轻女家庭下的牺牲品，被吸血鬼一样的家庭压榨着，却站在全家人食物链最底层，谁都可以欺她。
白眼狼一样的家人，却偏偏有着血缘的牵绊。
——挣不脱、割不掉。
也难怪凭着樊胜美的姿色找不着合适的男伴，谁家男的愿意养着这么一大家子蛀米虫？嫌命短么？
“樊姐……”罗柔拍着她的肩膀，看见了身后因为一直等不到罗柔而特意找来的李熏然，撞见这般场景的青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怔在那。
我的朋友——无声朝他做个口型。后者点头，从口袋里翻出包纸巾，递上来：“擦擦吧。”
真是个体贴的好少年。
又往青年身上打了个标签，罗柔取出张纸巾，“没事，哭出来就好了，樊姐……擦下脸。”
似不好意思，樊胜美双颊微红，“让你们见到我最糗的样子，真是……”
罗柔宽容地笑。
“这样吧，你先把事情拖着，明天你到2204找我，我们商量商量，一定会有妥善解决的办法。”说这话的人神情坚定，眸里似带有万千星碎的亮色。
樊胜美怔怔看着她。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在计程车上了。她终究是个弱女人，硬撑再久也会有疲乏的时候，这时候旁人的一句安慰言语就能令她稍稍心安，更别提她一直相信着的罗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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