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得宠的臣子们，不外乎有几个共同点。
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没那些听着让人一头雾水的外地口音。
说话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的都好歹能混个不错的差使，倘若只会说那陕西甚至东南方言的，就算在朝上跟言官们掐架，都没几个人能听得懂在骂些什么。
第二便是，顺着皇帝，学的会扮孙子，能在政见上处处为皇上效力。
几年前的已经退出政坛的张璁、顾鼎臣，那都是在奏疏上替皇上说话，一路顺风顺水的爬了上来。
抱负也好私恨也罢，在皇权面前都不算个事。
更重要的第三点是，会写青词。
嘉靖年间出的一溜辅臣，十四个里有九个写绿章被重用的，后世都讥讽为‘青词宰相’，而这四个字也被拿来暗讽那些靠小伎俩上位的人。
啥玩意是青词呢？
青藤纸上用朱笔丹砂写的骈文，从前那是道士们用来同天神沟通又或者祈福消灾的文章，鬼画符往纸上那么一写，点把火烧了，便完成了和世外洞仙遥遥的书信。
虽然现在一帮文人才子们应了皇上的修仙热情，成天写这么些个不着四六的东西，却也比八股好不到哪儿去。
本身青词源于唐代，相当考验人的才情，不仅要切合跟神仙好好说个话的主旨要求，还得用上铺陈华彩的词藻，并且巧妙逢迎皇上的内心诉求。
如今朱厚熜跑去西苑自娱自乐，丢太子在宫中‘监国’，那几个首辅次辅还是得三天两头往那青烟缭绕的殿里跑，奉些光彩华丽的文章。
严嵩虽然一把老骨头了，在这事上确实勤快，恨不得一天写完一沓纸。
然而他青词写的再多，文采也比不过自己的亲儿子严世藩。
后来严世藩直接被老爹央求的烦了，开始日日帮他代笔，朱厚熜虽然看出来这质量嗖嗖往上蹿，也不计较这种作弊问题，愉快的都收下了。
严家因此也更加得宠，连带着让严嵩那老脸上多了不少笑。
夏言同严世藩一同进御书房的时候，晏晚正交代完近日可能出现的情况，被留着喝了杯茶。
朱厚熜接了那几张被锦帕包好的青藤纸，慢条斯理地一张张看着。
晏晚见他没放自己走的意思，便小口吹着茶碗上的热气，一边打量这两位大人。
严世藩她是认识的，虽然跟他爹一般臭名昭著，但说起话来极其圆滑，又会控场还能不动声色的捧人，两三句便能让人心花怒放起来。
而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恐怕便是那传闻中的夏言。
这夏大人虽官至太傅、太子少师，也才官复不久，先前几个月还在私府里休养。
他生得圆眉高颧，一把胡子浓黑茂盛，脸上的皱纹若那老树的斑纹一般。
严世藩正眼角带笑的同皇上闲聊了两句，夏言也得空打量了这女冠一眼。
两人一对上眼，倒是各自揣摩出了些旁的。
夏首辅看晏晚的眼神，是毫无保留的倨傲与鄙夷。
他向来看不起这些道人，何况还是一介女流。若不是自己刚恢复了权势，恐怕早就上折子清君侧了。
而晏晚面上无波无澜，倒也坐的稳当。
朱厚熜与严世藩聊的兴起，索性唤了声晏晚，示意她给这宠臣也算上一卦。
“严大人近日诸事顺心，倒也没什么好算的，不过……”小姑娘瞥了眼这青年的独眼，低眉思索了片刻，慢悠悠道：“他这双招子，臣倒是可以试着治上一治。”
话音刚落，三人都变了颜色。
皇上愣着了，是因为当年陶仲文看了都摇头叹息，说是没法子再挽回了。
严世藩自然先是难以置信，又心头狂喜，自己虽身宽体胖，但若能不再成个独眼龙，生活也会方便许多，颜容也能好看些。
而夏言心头一恼，怒色隐忍着没有表露。
这女流！竟蓄意讨好这佞臣！真的是失忠无智之人！
“几成打算？”朱厚熜瞥了眼严世藩，慢悠悠道：“他这招子是少时被江湖郎中喂了恶药，差点两眼都瞎了。”
“什么药？”晏晚皱眉问道：“我还以为是天生的隐疾。”
“十几岁时，我突然高热不退，父亲问太医们求药，却也没法子退热。”严世藩急切道：“后来有个江湖郎中，配了份清芷化热散，服下一日后便退了热。”
可是眼睛，却差点因此都瞎了。
那方子他一直存着，这些年寻医无数，连自己都记得了其中的配方。
李芳见势递了纸笔，让他把用的药一一写了下来。
咋一看，确实是个退急热的好方子，晏晚凝神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了些端倪。
甘草、杭菊、银杏、刺芹……
尤其是这一味银杏，料量大且是嘱咐用文火慢煎。
银杏这玩意儿本来就有小毒，长期服用可以衰竭五脏，何况是眼睛。
而且这几样草药无一不是寒凉入肺之物，聚在一起没药死他都算命大。
“怎样？”严世藩哪里还坐得住，连声问道：“还有救吗？”
“五成把握吧，”晏晚低头又看了遍方子，沉声道：“恐怕要治个半年，期间还请大人配合才好。”
“这是自然，”严世藩失笑道：“我把家宅悉数赠你都好。”
实际上，晏晚是考量很久以后才做的决定。
本身严家作恶贪财，她是非常清楚的，但是给严大人治眼睛这事，还不是头脑一热便开口应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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