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昊一翻身爬起，披甲执鞭，出门前，却忍不住回头。
那样空洞的眼神却如针般刺痛了他。
“景伯，好好照顾她。”
他冰冷地嘱咐，然后……僵硬地走出门去。
黎明未至，昶城却并不寂静，惨呼痛苦声将方圆十里笼罩在了一片莫名的恐惧中。
墨昊刚进宫便领命，连夜率兵绞杀襄庄王李裕宗室及家奴一干人等，共一千九百人等，关押流放亲友幕僚三千多人，没收全部家产。那一天，昶城三里之内，哭声震天，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城郭。其牵连之广，杀戮之多，堪比当年通海案。
待清空一干人之后，偌大的襄庄王府仿若一个死寂的坟墓，毫无生气。进出的士兵正在清点李裕的家财，仿佛是这王府里唯一“活”的印记。
站在王府正房外的雕栏玉柱旁，只觉风越是大了，迎面便如刀割。正要转身进房，突然自耳房内传出喧哗，哭闹声。正惊疑间却见两卫兵自房内捉出两个十来岁的小娃……一男一女，似是兄妹。
“将军，我等在搜查房间时，在角落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两个孩童。不知如何处理？”一人单膝叩拜问道。
“杀。”他漠然地吐出一个字。
“可是……这两孩童不及十五岁啊。”卫兵一愣，脱口道。
南越律法规定十五岁以下者不能施以极刑，大罪亦不过流放或充入奴籍，这两孩童并不至死啊。
“我说杀！”他俊美的面容上隐隐有怒意。
“是。”卫兵默然退下。
两卫兵带着哭喊的孩子走远了，他的双手却不觉一抖。
这两个孩子衣着华贵，必是襄庄王后嗣。不杀又能如何，等这些孩童长大后再找墨家复仇？他手上的杀戮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成王败寇，这便是规则，这便是命运！
望着血色般跳跃的朝阳，墨昊瞳孔微敛，薄雾中的身影浴日而立，竟有一种临世的霸气。
两天的忙碌，自昶城归来已是黄昏。
昭临城宽广的通衢要道上，人群零星。墨昊便急策赤电，朝墨府行去。
突然，拐角处驶出一车，行到路中央便停了下来。
赤电一声惊嘶，前蹄扬在车门前却最终止住去势，停了下来。
车帘突然被轻轻扬起，露出车中人的一丝侧面来。
“将军，我已在此处等你两天了。”他微笑，清俊的容颜仿佛一幅浅淡的山水画，宁静、悠远……
“墨某失礼，让少傅……”墨昊突然恍然了悟般，笑道，“不对，现在该尊称为苏右丞了。”
“希望将军没有忘了当日的约定，苏某今日……是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望将军不要食言才好，否则在下自会……”
话未说完，却被一声高笑淹没。
墨昊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慢慢道：“墨某自是不会忘记。”
“驾！”他调转马头，一抖马缰，朝石溪山而去。
下沉的夕阳光晕中，一人策马而来。那人的面容被一簇簇的光晕笼罩，令人有些看不清楚。而那样高大修长的身躯、淡漠倨傲的气势和胯下那匹血红色的骏马却让庭院的两个守卫一下便将他认了出来。
不过这次，他身后多了一辆车……胭脂木制成的车身，晃动的珍珠门帘，均显示了来人尊贵的身份。
来不及猜测，两人慌忙恭敬地迎上前去。
“将、将军……”一人率先开口，正欲说什么却吞吞吐吐合不成一句话来。
“何事？”
他怒目一瞪，守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慌道：“苏姑娘她……”
“她怎么了？”马车内忽有果盘摔碎的声音。
“她前日撞柱自尽，今日尚未清醒。”
“什么？”两声同时的惊呼。
怎么会、怎么会？墨昊尚自神思恍惚，怒道：“不是叫你们看好她吗！”
心里突然有一处似被深深剜了一刀，痛得他一震。
急急翻身下马，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偏过头去。
“若烟儿有何三长两短……”苏澈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双眼隐隐有煞气，“我必让你墨家陪葬！”
墨昊轻擦了一下嘴角的腥红，冷冷看着眼前暴怒的苏澈道：“你还想看到她吗？”
苏澈颓然地垂下手，眼底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儒雅谦恭，只有一层层翻涌的怒气：“带我去见她！”
层层幔帐中，她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瓷偶，洁白、剔透，眉黛低垂，睫毛轻覆，嘴唇苍白如暗夜中寂寂绽放的百合。
心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好似快要死去，痛到入骨入髓！剧烈的悲怒在他心中狂潮一样起伏，简直要将他击溃……这就是他坚持复仇的后果吗，难道是上天在惩罚他？就让她恨他吧，不要让她就这么离去……
苏澈一步步向她走去，却感觉越走越远……永远也走不到、摸不到……
“烟儿、烟儿……”他跪倒在床榻前，僵硬地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一叠声地唤她的名字。
“你若恨我便醒来杀了我啊……”话未说完，那些悲哀、后悔……从他心底直冲头颅。
啪地一声轻响，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终于从他眼中长滑而落。炙热而滚烫……直将枯竭已久的心，狠狠烫穿！
他将头埋在她馨香的云鬓间，双肩剧烈的颤抖，刹那间，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暗哑的痛哭。
“苏文趁我父母酒醉，放火将他们二人烧死。此仇你让我怎能不报！他假意好心收养我，却不想被他大夫人无意说出真相……”苏澈低哑的哭声突然变得狠戾，“你叫我如何不杀他？”
“烟儿……你恨我吧。你别睡着了……”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天一片片暗了下来，墨昊静静站在一旁，冷得仿佛一桩雕塑，仿佛只是故事里的一个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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