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辞一时心潮澎湃，神思恍惚之下，以至于静虚等人还说了些什么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忽觉颈间一麻，来不及反应，便昏厥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已是身在自己房中，模模糊糊的看见床边坐着一人，她“霍”地坐起身，那人开口道：“林姑娘，刚才对不住了。”
说话的正是韩暄，林婉辞颤声道：“你为何要阻止我报仇？！师父死了，我娘死了，师姐死了，死得这样惨！我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害死她们的仇人逍遥快活，让她们死不瞑目么？”
说着，一行珠泪滚滚而下，韩暄也不劝她，待她哭累了，方才缓缓地说道：“咱们江湖人讲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仇雪恨当然是天经地义，但并不就等于要无谓的牺牲，你认为凭你现在的武功，可以杀了清宁师太报仇么？清宁师太她们正愁斩草不出更呢，你自己送上门，只怕她们做梦都要笑醒过来，眼下她们胜局已定，你又何必贸贸然送上门去，为她们的胜利再增添一丝快感？”
林婉辞低头不语，韩暄又道：“好，即便你能趁着清宁师太熟睡之际，伺机杀了她，——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又能怎样？她在睡梦中身死，可以说是无知无觉，并没有受太大痛苦，你想想清音师太死的时候，还有令堂清心师太死时的惨状，你不觉得就这样让她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了？事后你当然不能逃脱峨嵋上下的追杀，最终免不了一命抵一命的下场。像这种在睡梦中让人毫不痛苦的死去，你却要因此陪葬，你不觉得你的性命太过廉价了么？”
林婉辞原先还在抽泣，听了韩暄的话，渐渐止住了眼泪，嘶哑着声音问道：“可是她现在已经当上峨嵋的掌门了，我只有暗施偷袭才能报仇，”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武功低微，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找她报仇？”
韩暄微微摇头道：“最高明的复仇，并不是毁了仇人的肉身那么简单，而是叫她生不如死，或者是——”
说到这里，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满意的瞥见林婉辞正一字不落地听着，“将她想守护的，比如名誉，比如地位，一样样地毁灭，最后才取她性命，又或者到了那般地步，不杀她，认她自生自灭的活着，才是将复仇进行得淋漓尽致。”
林婉辞喃喃自语道：“让她们生不如死？不错，不能便宜了她们！可是……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又该如何？”
韩暄道：“目前看来，你只是个孤女，而对方是一派掌门，可是江湖上的事又怎么说得准？今朝不起眼的后生晚辈，明日就可能是江湖上叱诧风云的人物；今日的武林名宿，明日说必定就身败名裂。别说是个人了，就算是一个门派也是如此，今日的名门正派，明日零落成泥也未可知呢。只要能抓住机会，即有翻身的可能。到时候你手中大权在握，区区一个峨嵋掌门，你还愁对付不了么？”
林婉辞猛然抬头看了韩暄一眼，又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的立刻避开她的目光，韩暄何等敏锐之人，早在一瞬间，即捕捉到她眼中闪烁的复仇之火，以及……她自己并不陌生的野心之火。
韩暄唇边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林姑娘，我言尽于此，倘若你还是想不开，想要立刻硬碰硬的报仇，我——不会再碍你的事。”
说罢，她转身走向房门，却听林婉辞迟疑地说道：“韩姑娘，你这一番话，我记下了！只是……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婉辞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又为何要提点于我？”
韩暄心道：“这个林婉辞在身逢大变的情况之下仍然能思索别人的用意，看来日后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也好——既然她是个聪明人，对我日后的计划应该是有所帮助。”
她施施然转过身，莞尔道：“林姑娘听不听得进我这番话，是姑娘的事。至于我的用意，恕我不便明言。请好生休息吧。”林婉辞见她不愿说出自己的心意，也不勉强，眼望着她的背影，苦苦思索起来。
韩暄回到自己的房中，推开了窗子，望着清冷的弦月，出了一会儿神：“我从来不是侠义心肠的人，在这里，是容不得这样的人生存的，所以二哥才会走。义父，你既然说我是一个能抓住一切机会并且利用殆尽的人，我又怎能辜负你的期望？”
她的笑意冰冷而绝美，“虽然我离开出云斋已成定局，但不会就这么顺利地让你遂了心愿，当一只乖乖的棋子。嫁给阮明晰这个草包，也许对你来说，阮家提出来的条件很诱人，足以牺牲我来换，对我来说就万事俱休。并非暄儿不孝，只是义父你的心太狠了点。”
她对即将要采取的计划，其实并没有十足地把握，但倘若什么事都要等到那样才去做，岂不是先机尽失？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不仅仅需要坚强的自信和旺盛的企图，还需要冷酷和决绝，她既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决不会回头。
在危机来临之际毅然放手一搏的人永远只是少数，韩暄正是这少数人当中的一个，而那林婉辞，也是一样——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那么接下来几天，就是计划全面付之行动的时候了。她低声自语道：“林婉辞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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