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就像晃荡, 是落入水里一波三漪, 沈淑昭听得发慌，却不知觉伸出手来, 像抓到块木板，把卫央搂紧。
枕到了肩上, 才终于有了实感。她若是泥菩萨过河，那卫央既不是这舟，也不是浆, 这女子是轻脆朽木，握住自以为漂浮，时间一长, 就只能等着解体消亡。
沈淑昭很清楚这点，所以掌心握着卫央的黑发时, 心中想道：她不会上了这当, 即便因这张脸暂时得了些好, 但在最后乞哀告怜, 也换不来审判官的免死一罪, 她永远是个被皇权忌惮的外戚，在这里，不能赢，就只能死。
如今她抱上的，不是欲望, 是借着板子, 跳到更大一艘舟的自己。
***
永寿殿。
天寒了, 窗外琼花都垂起头，太后命人奉上热茶，大方抬手，“喝吧，这茶已经不姓萧了。”
她对面的人正是沈太师，方下了早朝，如今册封喜日在即，但他不怎欢欣，只低着头，两手放在一张益州堪舆图旁。
“益州军眼下把手葭萌关地，死守西南，”他指着地方，“若从荆州调军，半个月是打不下这块地的。娘娘，皇上的御医当时是怎说的？”
“皇上龙体渐康，近来已能理朝政，”太后摇了摇茶，“此话你已听过一遍，还在怀疑？”
听见这句话，沈太师把地图上的兵马移到一块儿，“不是，萧家多我们两万人，没有皇帝，也能打，但要是多了皇帝……”他抬起一枚棋子，踢掉益州刺史的旗帜，看着空荡荡的郡城，说：“最后在城内重新升起的旗，就不是我们了。所以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皇上都必须说它‘好’。”
“你是想说，长生山禀报是假的？”太后转起玉扳指，“大哥，北征军归来后，你至今还未好生见上坤仪一面，若你见到她模样，就明白这病已经有方可治了。重要的不是皇上身子，而是萧元望，到底会不会铤而走险？”
“这些年，风光的都是萧元望，他扶持益州，绝不是为了白手送人。”沈太师说，“顾龙门是前刺史的女婿，军商结盟，在那边已是盘综复杂，他不可能去动这个人。但皇上敢杀活口，必然是拿到了更大的筹码，除了萧元望亲自投诚，还能有谁？”
“正是因为他被逼急跳墙，才做了壮士割腕，眼下你女儿即将入宫，他还会坐以待毙吗？”
“这就是另一件事。”沈太师说，他如今的样子与在皇帝面前截然不同，四平八稳，“顾龙门死后，立即引出了一桩叛党疑案，但那群人到底是谁？娘娘，北狐厂查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如今京城部署愈发严密，为了一群不存在的人，我们封禁方术，整个京城的上空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
他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干净，就代表监视一览无遗，萧家既不能谋反皇帝，也留不下谋反的证据。
“皇上这不是在担忧兵变，”他压低了声音，说：“反而是在保人。”
太后的手指停下，过一会儿，复转了扳指，“我知道。”她说，“萧元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老狐狸，看得出我们在逼他反，但那有用吗？”
沈太师忙道：“行军已留守受灾六县，但听调遣。”
“灾情如何了？”
“除了小地方因缺粮骚动外，其他赈灾部署皆井然有序。”
“别让他们饿太久，”太后着重道，“要死的人是萧元望，不是别人。”
沈太师称是，太后就饮了一口热茶，不再说话，为了合理地从京城派遣军队，他们借了粮车遇难引发人怨的理由，明面上是镇压百姓，其实是防止萧丞相死后，有人揭竿而起。
眼看事情已商议完，沈太师突然道：“我想见一见庄昭。”
太后对婢女做下吩咐，望着人走远，她忽然有了感慨，“大哥，你女儿虽少，但各个绝色。”
“娘娘过誉了。”沈太师没料到她这么说。
“不，这真是恰到好处。”太后若有所思，“庄昭端俏，淑昭清媚，人嘛，总喜欢明艳的，但又不能一个样子。”
沈太师马上合袖，“请娘娘明示。”
“这几日我常思量她们的婚事，先帝留下三子，庄昭赐给皇帝，其他人总不能委屈了，”太后笑了笑，放下茶盏，“大哥有何见？”
“沈家是将军的后代，不是皇后氏族。”沈太师说，“二王羸弱，做事蠢笨，实在不觉得一个皇子身份就能令我的女儿屈膝求鹜，三王年纪太小，但若能联姻也未尝不可。”
太后起身，走到堪舆地图旁，从沈军里抽出一枚旗杆扔进京城。“三王年纪小，这哪儿算得上缺点？你的女儿中唯有三妹同他年岁相差最少，待庄昭入宫后，他们的亲事也跟着一齐定吧。”
沈太师知道并无回绝余地，不仅因为三妹最适合做小王妃，还有皇帝万一驾崩了，此人最容易被扶持上位，怎能叫他不做打算？半晌，沈太师拱手，“孝昭的婚事全由娘娘定夺。”
低头看着复杂地势，太后好似全神贯注。
“那么……”他顿了顿，“淑姑娘的事？”
三个女儿中偏生遗忘了这个，纵然他平常不是个好父亲，但眼下也不忘多争一个好去处。
太后只望着地图上的一处不说话，沈太师看过去，发现那是皇帝的禁军，如今由长公主掌练。“她暂且不动，”太后说，虽看上去一脸严肃，但语气隐有上扬，“这淑姑娘，真是个伶俐的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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