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这儿是长乐宫。”
“那又如何，”沈淑昭道，“太后娘娘正是只去听天下的声音，而忘了让天下听见她。”
白如烟眼见她并未说错话，也就不说了。
“祖父在世时，这群贼子都不敢放一个屁，他们看轻我爹，也看轻娘娘，”沈淑昭迎着风，“这样的同一条船——我们沈家不上也罢！”
白如烟心想，这个二小姐还不明白隔墙有耳，太后迟早知道他们今天说了什么，她倒不介意，可这位小姐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们过去请安都按规矩来，若是这种私底下的脾性被看见……会如何呢？
于是她笑了一下，说：“你们沈家未出阁的小姐，说话做事都这么横冲直撞么？”
“哪儿的话，”沈淑昭声如柔水，“要不是我们可以倚仗太后，天底下，有谁愿意听我们的声音呢？”
白如烟立即正色道：“二小姐说对了，没有娘娘，这里没人能听女子说话。”
“是啊，别说我们了，朝中这么多人，没有太后他们会站在哪里？”
沈淑昭看着高台下的树林，微微张开手，此时有风拂来，她感到一种宛若掌控的力量。
虽然忘记前世发生过什么事，但让她做皇帝的女人，待在宫闱后拈酸吃醋，那根本不是她的性子，所以自己能够留在宫廷，还与太后产生了隔阂，一定不是因为寻常的理由。她本该死去的，老天摆弄了命运，但它可是惩罚？
也许……
这一世。
她半阖起眸子，老天是为了让一个女人用正大光明的身份，站在这个朝堂上，也说不定？
“二小姐？”
白如烟看着沈淑昭突然踏步向前，这里很高，围栏又修得极矮，平时只是供他们巫祝和北狐厂的人来当作眺台使用，这二小姐离边缘这么近，难道就不怕掉下去？
沈淑昭在边缘止步。
清竹难摧，风来潇潇，她的双袖被吹起，翻来覆去地沉浮。
纵然爬上这般不胜寒之处，心中也未起半分畏惧，犹如她生来为此。
“白巫祝，我向你保证。”
她温柔地说。
“太后的寿宴后，天下人会听见我们的声音，不是作为一个妃子……也不是一个女医。”
这时皇宫的规整布局出现眼前，四象二十八宿，琉璃瓦戗兽，国玺凤座，朝堂六宫，这里集天下之大权，是万众之央。册妃大典就在远处，长姐眼下应该正在宫中清点下人，她自小作为皇后而培养，对治理天下早耳濡目染；太后也许在与自己的爹商议千秋节的事，他们这一世做事决断更快，想必也是借了卫央的推波助澜；而卫央，就更不必说了，她一定正在宫内哪个地方，筹划在太后交还玉玺后，让自己成为皇帝病重期间代掌它的人！
地下万千建筑，它们在一时变得如此渺小，就连那来时的东虎门也如指甲般，可正因如此，每个人的欲望竟变得惹人怜爱起来。
沈淑昭勾起唇角。
“今年的千秋节，一定还会比以往更热闹。”
背后“飒飒”风声不断，竹林又陷入了覆灭之中，一片绿波倒开来，放眼过去，好似被老天投了一枚石子。
***
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天犯困。
夜很快来袭。
有群人聚在郡郊的一间客栈，披麻布衣，五大三粗，这里脸贴天子脚下，背靠满山荒野，大多数都是来往附近穷县的马车。几个穿得稍微有点银子的人，在回房的时候受到热切对待，他们只有说有笑，临了小二替客官合上了门，这几个人转身，才露出里头坐着一个容貌雍沉的中年男人。
他是当朝的萧丞相。
桌子上摆着一张地图，上面全是皇宫的兵力部署，各方通道。
“属下已经观察过了附近，”其中一个男子拱手说，“还没有人跟过来。”
“说吧。”
“是，这几天沈党内部传来情报，他们的心思都花在益州上，尚书台也在调查长宫叛党，一切都安排好了。”
益州这块肥肉丢出去后，众人果然都上钩了。
“陈国公那边？”
“他们已经通好了里头。”
“这老家伙可真能忍。”萧丞相旁边的年轻人突然道，那是他的长子，“太后杀了他族人，他还能把女儿送进宫里去，这几天，沈党可都以为他高兴坏了吧？”
萧丞相只把秘文装进竹筒内，说：“越是风平浪静，拔刀时才越狠。”
树林吹动，黑已围城。
塞好后，递给身旁的心腹，让它带着机关藏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下一个房客到来。
“也捎我一句话，”他儿子对准备放信的人说，“告诉下头的，不想做顾龙门的话，就别在宴上贪半杯东西！”
“是！”
“回来。”
那人停住了脚步，众人都看过来——
“告诉他们，千秋节可以贪杯。”
萧丞相说。
“但杯子里头，装满的不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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