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翊赤血红目的盯看着陆鹤川，心头仍然澎湃不止，但身体的本能几近屈服，颓然软了下来。
静静的，他等待着陆鹤川最后的指示。
“杀了．．．魏子建．．．”
喃喃私语，陆鹤川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挤出来的是这五个字。说罢，就像是沉睡过去的精灵一般，再没有予人任何回应。
密长的睫毛翘而黑浓，停止了轻颤，盖在他辉耀的琉璃珠子上面，安祥而又平静，唇畔残留的弧度滞留可见，如春日里的暖阳，沁心悦人且余味悠长。
他完美的近乎虚幻，不真实，若不是下颌乃至脖颈间，那一片片绛色的血团还残留在上面，真叫人以为他是误落凡尘的神仙中人，留下躯壳滋养大地，灵魂飞跃九天。
吴承扬颤巍巍的伸出手，再次探向他的脖颈侧缘，先是轻轻的挨上，浅尝辄止，而后不敢置信的加重了力道，狠狠将手指嵌了进去。
反反复复数次，都一如他最初的判断。最终，认命的没在执着，氤红着双眼，面朝苏翊，无力的摇了摇头。
“呵．．．呵．．．”苏翊不必去看吴承扬，心中已有了答案，平而淡的嗤笑两声之后，双目由炙热渐化为冷漠。
仿佛在他眼前故去的成了一个陌生之人，他一丝一缕的哀切，都不愿再施舍。
“不愧是他陆鹤川，连‘死’都不忘算计筹谋．．．”
一时间，没有人明白苏翊这句自说自话的喃喃，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深探，也无暇再去琢磨着。
因为，对面的黎军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间，声势躁动。凌乱的马蹄声和慌张的脚步声夹杂不断，更有不明的号角声吹响在旷原。
呜呜的轰鸣着，格外令人惊寒．．．
征北军治下甚严，从来令行禁止，无令不可擅动。数万军士依旧英姿勃发，拿好手中的兵刃随时等待一声令下，无一人交头接耳，退缩迟疑。
倒是几个领兵的副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阵脚。
刘旭背后贴身的里衣被冷汗打湿了透，‘太子阵亡’的念头不停的在他脑子里疯狂叫嚣，可他丝毫不敢懈怠，硬逼着自己睁大双眼，警惕的眈视着对方的动向。
苏肃不在，两位长辈又是年岁已长，唯有他尚能替苏翊撑一撑场面，如若他再垂目而丧．．．．．．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后脊像是有一记重拳落下，他骤然清醒过来，立于马上挺拔起身子，警惕的睁大双眼向黎军深处瞭去，倏地瞧见了什么，浑身一震。
“将军，不好，魏子建要逃！”
“逃？他的命早就被人定下了，还能逃到哪去？”苏翊不禁嗤之以鼻，最后深看了陆鹤川一眼，他从容的站起了身子，一脚跨过那红白相间的残躯，不加任何犹豫，跨到了那一侧。
再次缓缓蹲下身子，好巧不巧的位置，那把嵌入陆鹤川身体里的长刀刀柄，就停在他的手边。
在众人以为他要只是做下最后的诀别，便要抽身去抗敌的那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血肉模糊的右掌，径直朝内刀柄握去，然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之意，狠狠的将那把尖刀从陆鹤川的身体里拔出。
一派行云流水，弹指间，就完成了这一切。
陆鹤川的身体尚有余温，血液减缓了流速，却也不至于就此彻底干涸。随着长刀的拔出，染梅的月白锦衣再次被浸没似锦，但他再没有了痛感与知觉，面容之上还是浅挂着那副沐如春风的微笑。
更是因由长刀被抽出，平添了几分逸然之色，沉沉的睡着，不似殒命而亡。
众人之中，吴承扬离得最近，他根本没有机会反应，一眨眼的功夫，浑身就被温度微凉的鲜血溅了一身。
他不顾上自己那点爱干净的癖好，条件反射一般抓住了的苏翊的手腕，见他转身要走，将他扯了回来，“你这是做什么？”
微微侧首，吴承扬这才看见，他本人也中了招，硬挺英俊的脸庞，三五滴血滴子凝在上面，随着他的转头，斜斜向鬓角的方向划去。
只不过那血滴子的颜色，总让吴承扬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不是你该管的，”苏翊的语气冷硬到了极致，微侧的头颈又往后深转了转，穿过昏沉无光的夜色，痛念难忍的凝看了琬琰一眼，留下一句，“看护好琬琰，”纵身跃出了阵前。
两军交战，士气高者为上。
守在最前派的征北军士见苏翊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纷纷摇旗呐喊，跟着冲杀向前。老宋、刘能也不含糊，抄起手中的双锤与长刀紧随其后。
仅剩下刘旭带着三千人马留在原地，如铁桶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琬琰及陆鹤川的尸身围在中央。即便是留守在后方，刘旭与一众军士的脸上也不见半刻的松懈之色，甚至比那些勇往直前冲锋陷阵的同袍们，还要凝重几分。
只因，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肩上担着的使命更为艰巨。
他们以身相护的，是大卫的尊严。
挥剑操戈，搏命厮杀，穿过层层的遁甲，两军激战的愤慨声如约传来。惨叫声、咒骂声、嘶鸣声、爆炸声杂汇在一处，不分先后主次直冲向琬琰的脑门。
放在往常，她定是要害怕卑怯几分，可此时，她已然是顾不上。
额前的碎发被汗液打湿黏濡的贴着，几乎挡住了她所有视线，乍然听见刘旭指挥四周的军士移阵，她想也不想，赶忙缩紧自己的身子，捞着陆鹤川那半边的臂膀，想要将他架起往刘旭所指的方向移去。
怎料，陆鹤川看着单薄瘦弱，对于她这个尚不足龄的女子来说，仍是庞大了许多。她百般用劲儿也没能成功的将他托起，随手撩起额前的碎发侧首细看，这才瞧出的端倪。
原来，本该拖着陆鹤川那半侧身子的吴承扬，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凝视着陆鹤川的尸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琬琰着急放声大喊，吓得他浑身猛然一激灵，“表哥！还傻看什么，快来帮忙！”
“哦哦．．．我来！”赶紧上步，从琬琰手下将人接了过来，只不过在陆鹤川的头颅失重歪向他的那一刻，他是不禁攒起了眉头，还是失神了片刻。
“怎么了？”从呆滞而又迷惑的眼神里，琬琰瞧出了些许不寻常，紧张向他望去，却被他下意识的扭头，避了过去。
随口扯了句什么，一带而过。两人架起陆鹤川躲在军阵最坚固的正后方，静待着眼前的这一切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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