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嚒，”四目相对，苏翊嘴边的嘲弄更加明显，“若我猜的不错，他是早早算定了一切，做全了这番图谋。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北境。”
“傕铭一失怙的皇子，尚未及冠成年，国子监里的那些老顽固都应付不得，如何能扛起一国重任，统领监国之职？不过打着圈固我的算盘，想着把这夺来的江山，夺来的大卫，丢给我，丢给北定王府，甚至丢给与你我关联甚密的吴家。”
“吴家？”琬琰打断苏翊的话，疑惑难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辅国丞相一职，朝中比吴中丞有资格能胜任的大有人在，为何偏偏挑中了他，难道只是看中了刚正不阿，为官清正？只是为了傕铭继承大位，铺路罢了。”
“铺路？”四殿下继承大位与吴家有何干系？
琬琰理不清中间的弯弯绕，被他越说越糊涂。
“傕铭受姑母教养，自幼心性纯良，从没那些个筹谋算计的龌龊心思，即便被他硬推上皇帝的宝座，也少不了要被朝中那些居心叵测、心怀鬼胎之人左右，玩弄于鼓掌之间。于朝政不利，于天下百姓更是祸患无穷。”
“所以，他只有为傕铭铺路，让他文武两端，皆有可用可信之人。”
说话的工夫，日暮西斜的又多了些，从房内向外望去，几乎与窗子上沿平齐。此刻，刺目的金光正凝结着力量，散发出最后卓越的光芒，一缕一缕的照耀在苏翊的剑眉羽睫之上，可他几乎全然扎进了自己画筑的那方天地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屑理会。
反而是琬琰，无意识的将半侧着的身子又正了正，扎好最后的结扣，又向他靠近了一些，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射在他的脸上，为他挡住那些刺目的灼热，这才方觉好受了一些。
“我自不必说了，征北军拥军二十万，历经三朝，树大根深，但凡有征北军一日，北定王府始终都是傕铭最鼎力的依靠，但这文一面，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的。”
“陆傕钧举兵造反之前，朝中当以梁相与安国公两派枝繁叶茂，牵连甚广，但经此一役，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被他在离京之前，清理了七七八八，如今人人自危，尚未来得及达成新的默契，说是一片混沌也不为过。”
“既如此，又为何在百官之中偏偏选中了舅父？”顺着苏翊提供的思路，琬琰凝神细思。
“朝政我虽不精通，但也知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按资论章，舅父先前官拜御史中丞，统御言官是不错，可上面还有中书令、左相、大司马压着，即便梁相告老还乡，也不该破例提拔，在这个关键时刻乱了人心。”
她怎么想都觉此事与常理难合，只好向犄角旮旯里走去，“莫非，是碍于你我的缘故？”
苏翊抬起手臂，将右手来回翻转了个，看着琬琰的芊芊玉指在他手上留下的杰作，深觉赏心悦目，会心浅笑了起来，“这么说也可以，但也不尽然。”
他不再保留，一一解惑，“有你这层关系在，不管咱们自己心里如何考量，在外面眼里，都是拧成了一股绳，谁都不是憨傻蠢笨的，不会强拿鸡蛋去碰石头。”
“再者，论资质，吴中丞确实不是最佳人选，但从才干与人品来说，吴中丞当仁不输任何人。你舅父的那个性子你是知道了，什么事过到他眼睛里都要明明白白的，别看大卫表面团簇似锦，山河昭明，内里也是腐朽的厉害，睦州的水患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点，琬琰不可置否。不止在睦州城的所见所闻，离开了洛京，一行向北，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一路上，不乏偶遇有色流民，或因饥荒，或因天灾，或因人祸，穷困潦倒，拖家带口的背井离乡，去寻找可容他们栖身的富庶之地。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富庶，可供人来分享，即便是洛京城，没了那些三拐五绕的权势关系，也照样活得连犬矢都不如。反倒是这北境的燕州城，像是个不理凡尘的世外桃源，看着还更好一些。
琬琰心头默叹，思忖着，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正向着深处细想，又听到苏翊继续说道。
“究其根源，是权术斗争腐化了太祖当年用心浇筑的根基。这个道理，我尚且能洞悉，他，更是不在话下，一眼就能识破。”
“天下吏治，首当其中的是个‘法’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谨遵律例，按章办事，才是肃清朝野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也正因为如此，唯有吴中丞这样心思纯净又刚正中直之人，方能举起擎天之柱，扛起昭彰社稷的重任。”
“只不过，凡事没有十全十美，人无完人，吴中丞他，还是缺了一样东西。”苏翊意味深长的朝琬琰看去，背光之下，他的眸间依旧晶烁辉耀，散发着坦露无遗的狡黠。
“缺了什么？”琬琰不由身子前倾，定定的将目光对了上去。
战事焦灼，苏翊已经许久没好好看过琬琰剪水一般的双瞳，即便当下还有些红晕着于底色，但丝毫不妨碍他被水波一般的柔浅吸引进去，不由的也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咫尺之间，两人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甚至温热的鼻息像两缕轻烟无声无息的交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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