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却没有梦。
这一夜杜长空睡得特别沉。
就如往常一样,夜里睡得仿佛死过去了一般,对外界毫无感知,依旧没有梦见师父。
肩膀被露水浸湿,疼痛迫使他早早苏醒过来。
睁开双眼天才蒙蒙亮,杜长空蹒跚着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脸上的外伤好办,撒了一些卖剩下的金刚跌打粉就都止血止疼了。最严重的是碎裂的右肩,恐怕伤筋断骨,不将养个小半年休想复原。
若不是那个叫农六的畜生身上还带着一些干粮和比杜长空金刚跌打粉更上几层的丹药,此刻恐怕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虽然师父已经尸骨无存,但事情仅仅才是开始,还远没有结束。
如果让其他邪风寨的人知道有人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肯定会追查到底。
甚至如果这件事被他们臆想放大,上升到怀疑“难道是有人想和邪风寨作对”的高度时,他们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能反杀农六,杜长空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莫非真的是师父在天有灵?
杜长空朝西南拜了九拜。眼神落回那只昨天大展神威的戒指。现在这枚戒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管是吹摸磨蹭,都再也没有丝毫的反应。杜长空扯下一些细布条,将戒指露出的孔洞重新缠好,让它恢复不起眼。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杜长空舔了舔腥味浓浓的嘴唇,已经开裂。眼下最关键是逃命,要活命先找水。
一身的血渍如果不洗干净,自己再被邪风寨的人碰上必死无疑。
而且再不弄口水喝的话,自己也会活活渴死。
唉,可怜了我的师父,如果那个叫农六的家伙没死,徒儿我往后一定要找机会帮你报仇。可惜是那家伙如今也已经被轰碎了脑袋。
想起这些杜长空免不了脑筋伤透,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碰见一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家伙来抢劫自己,好抢就抢何必猜谜呢?结果师父的骨灰一阵风吹没了,杜长空自己碎了一只肩膀,而那有些修为的炼气士也把小命白白搭了进去。
损人不利己。
完全是作死。
杜长空深刻的体会到:比自己作死更可怕的,就是碰到一个作死的人拉着自己一起死。
造化弄人,莫过如此。
“师父,徒儿这可就先走了,您要是在天有灵,切记保佑徒儿以后平平安安,少再遇上这样的事情。”
杜长空心里默默道别师父,蹒跚着从另一边草丛里挤了出去。
正午,山谷小溪,水声潺潺。
杜长空将从农六身上弄来的干粮吃了一半,肚子有个八分饱,浣洗了衣服和身上血渍,重新包扎了伤口…因为行动困难,而且够不着,当然包得很蹩脚。
此刻他正靠在溪边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正直晌午,太阳原本极其毒辣,但这块巨石凹进去一块,恰好能遮荫。
蝉鸣阵阵,水声潺潺,穿溪过来有凉风。也不知道是身体已经习惯还是农六的创伤药真有奇效,杜长空的肩头已经感觉没那么疼了。
便在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光溜溜的脑袋在太阳下闪着古铜色的光芒,身着一身破旧的灰色褦襶袈裟,竟是个像庙里铜人一般精壮的小僧。
杜长空不由兴奋起来,高呼道:“小和尚!”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师父什么人都骗,只有两种人例外。远行的老弱妇孺不骗,游方的僧尼道众不骗。
远行的老弱妇孺,他们人生地不熟,生存能力差,骗了他们等于要他们的命;而游方的僧尼道众,上无片瓦身无分文,又或还有颗神佛前发愿苦行虔诚的心,实在没什么好骗的。
而且师父还说过,僧尼道众好人多。
“小师傅!”杜长空瞧那小僧似乎没听到自己的呼喊,兀自低头沿着溪岸捡拾干柴,于是挣扎着站起来,又冲那小僧高呼了一声。
这回那小僧抬起头,定睛朝杜长空望了过来,只见他眼睛里虽然闪着灼灼光芒,脸上的表情却像他怀里的木头,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小师傅,我被奸人所害…”杜长空示意自己身上的伤,但他还未说完,眼神刚转回来,却发现那个小僧已经收回目光,别过了脑袋转了身子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似乎他眼中根本没看到杜长空,亦或在他眼皮底下杜长空和身后的石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杜长空略觉得有些气愤,甚至想骂人。
明明瞧见了我,便是个普通人也会搭理搭理,他为啥就当没看见?
即是个聋哑人,你不也看到我了吗?
杜长空心头极其郁闷,不由想俯身捡个石头扔过去,却扯动伤口,疼得嘶嘶直叫。
转头一想罢了罢了,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凭什么让别人来拉自己一把?或者自己模样也伤得有些吓人,别人看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由又默默无语,退到阴影底下坐了下去。
低头想道:你当没看见我,我也当没看见你得了。虽然身上伤得不轻,至少现在肚子还不饿,口也不渴,腿还能动,这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只是人心真奇怪,我分明情况这么好,看见以为是好人的就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自己信心全失没了主意、全依赖在他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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