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五年八月十四的晚上罪奴院人员齐聚热闹非常。没有在犬戎皇宫当差的女奴们都回到了梧桐巷。她们要做为魏巧的娘家人到太子纳妃的现场去观礼。
罪奴的家人自然也只能是罪奴。
昨晚梦中的景象在韩孟殊的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
梦境的最后是秦绍宸向她摔在城下的尸体爬。那身黑丝宽袍的单薄身躯像根木楔子不停的往心窝里钻。他为什么要爬？他干嘛要向着她爬？
她和秦绍宸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沧澜和祁国边境。
五百韩家军对二十万沧澜铁骑无异于螳臂当车。韩孟殊从来没觉得两国的征战有她什么事，她爹给她留下的韩家军只是保护她这个韩家血脉的。
可她到底是去了边境，就准备以卵击石杀身成仁。公开的理由是韩家世代卫国，宁愿战死沙场以报君恩。
实际上是景和六年，秦绍邦在开元城继位，许诺韩孟殊只要击退沧澜国二十万兵马就封她为后。
韩孟殊不知道秦绍宸是否知道前因后果，她只知道就在她和韩家军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沧澜军火拼的时候，秦绍宸主动找到她平静的对她说：
我愿到沧澜去见沧澜国主，或许能为将军挣得喘息之时，将军可趁机充实兵力或者从别处调兵。
那时候的秦绍宸依然瘦弱，脸色青白，身上的赭红色长袍显得异常宽大。唯有一双眼睛坚定而执着。
梦中的秦绍宸明明是坐在木车上统领三军的，他的腿是什么时候伤的呢？
多想已经毫无意义，黄粱一梦的虚无感让韩孟殊的心里翻江倒海。整整一天都有些恍惚。
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女奴们吃过晚饭聚在一起议论着魏巧和秦绍宸的婚事，有人羡慕有人讥讽。韩孟殊独自一人在西墙根处来回的走动，她在等祝怀锦的消息。
按照以往来算，祝怀锦早上一定会拿到她塞在墙里的木简，那么今晚就一定回来见她。
时辰不早了，女奴院里豆大的几盏昏灯鬼火一样跳跃着。
“孟殊，是你吗？我到你的房里找你你不在，不想竟是在这呢。”
说话的是号称姣美人的闵芮。
这可绝对是老相识了，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
十六岁的闵芮犹如行走的蛇妖出现在韩孟殊的面前，直接搂住她右侧的胳膊，姿态娇憨的抱怨道：“好想你啊，我们又是快十天没见了啊。”
说着还要把脸贴上来蹭蹭表示亲昵，这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方式。
说起来自从韩孟殊来到罪奴院开始，她和闵芮就一见如故。这其中不乏闵家在祁国的名声，更多的则是闵芮的亲近好似填补了韩孟殊心中对家人的渴望。
闵芮比韩孟殊大上两岁却始终都是一副小妹妹的架势，和她在一起时也是需要呵护宠爱的娇小姐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两人好的好似亲姐妹。可谁能想到，这只胳膊就是被这个好姐妹亲手用锯子锯断的呢。
韩孟殊伸出右手伏在土墙上低头干呕起来。
闵芮顿时紧张的惊呼：“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我的好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啊。不对，我去找赵管事让她给你请大夫，实在不行我去求二皇子殿下。”
韩孟殊冲她摆摆手说到：“不用。我没事。”就是对你这个人恶心而已。
闵芮忙又拍拍胸口，仿佛放下心来。
韩孟殊不能走，只能忍者心中的翻滚陪她扮演姐妹情深。
“妹妹，你还记得自己的姓氏吗？我记得你脚踝上有个看着像是什么字的印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闵芮一靠近韩孟殊就干呕，几番之后两人隔了一人的距离在墙根处慢慢走着。
韩孟殊说这样能消食，等消了积食就不恶心了。
闵芮的话让韩孟殊陡然一愣。闵芮应该是在太后的寿宴上看到了韩孟殊的脚踝才知道她是韩家人才对，怎么现在就问起来了呢？
难道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脚上有印记的？莫不是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了？”
“哎呀，你怎么说起浑话来了。”闵芮拿拳头怼了韩孟殊一下，韩孟殊马上又要弯腰呕吐。
“好了好了。看来今天我是要离你远远的才好。”
挪开一步闵芮接着说：“我可没偷看你。是你自己和我说过的你忘了吗？”
“我还真是忘了。而且我也真的不记得什么姓氏不姓氏的。哪个大户人家会把自家孩子送去道观养的啊，你就别取笑我了。”
韩孟殊当然没忘啊，因为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韩家家徽的任何事。
这个闵芮有问题啊。
“我听说个传闻说是：韩家莫有女，有女天下乱。也不知说的是哪个韩家？”
老天爷他老人家还真的是爱看热闹啊。
“你也说是传闻。要我说这样的传闻就是人没事吃饱了撑的才传出来的。”韩孟殊呼出一口气，把语气里的冰霜抖了抖继续说道：“要是一个女人就能乱了天下，要么这天下本来就是乱的，要么就是无道昏君找个韩家女做了替罪死鬼。”
韩孟殊恨死了第一个传这个传闻的人，虽然她并不知道是谁最先说的。
因为她就是那个韩家女。那个被秦绍邦利用到死，到死了还被利用的韩家女。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粉衣白裙的蛇蝎女人一手造就的。
她曾经把她当成家人一样对待，处处袒护，时时关心。
寿宴上冒死替她解围，围猎场帮她勾引二皇子。
换来的是什么?是她向秦绍邦告密泄露她韩家女的身份。是她和秦绍邦狼狈为奸骗她为他们浴血沙场。是他们以伤她害她为乐，挖她双眼，断她双脚，最后还要用她换他们的安身之地。
不管你还是不是你，我都要让你把我吃过的苦受过的辱统统承受一遍。
韩孟殊不漏声色的和闵芮周旋，反反复复也不过是要确定她韩家女的身份而已。既然都是重活一次的人，干嘛还这样麻烦呢？
对了，闵芮应该是想要让她亲自承认了才好和秦绍邦摊牌谋划。
要知道韩家女可不只是一个身份这样简单，她的父亲大人可是留了好多东西给她。不仅有可以调动的务农士兵，还有多年征战缴获的银钱。
从这点上来说，韩家女到真的有乱天下的本钱啊。
男院那边有猫叫声传来，韩孟殊知道是祝怀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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