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坷收回视线，捋了捋胡须。
洪连道：“说了半天，苏二公子也不容易，其貌不扬的，苏大人也只是个六品的地方官，要是进了文家，就算主君再看重，怕也要伏低做小才行，我还听说两位公子很不喜欢他呢，若是也像贺公子那样，可怎么办......”
秦一坷哼声：“等着吧，以后你就知道了。”
洪连知晓自家先生的脾气，道：“先生，您就放了药引子，不给我讲清楚，我这心病可怎么办呐，不得难受死了！”
秦一坷端过桌上的茶杯，看着里面泡开了的一叶清翠，道：“智者藏锋露拙。不把茶倒出来，你怎么看得出那旧壶里泡的是这样名贵的茶？”
洪连揉着腿，“越发云里雾里了......先生是说苏二少爷故意让我们觉着他比不上其他坤元？”
秦一坷不置可否，将茶喝了，“区区一个麒麟榜，评得出来什么？所求不同，自然不屑。”
洪连疑惑，“那他求的什么？这身为坤元不就是学好琴棋书画，待价而沽，以求嫁个好人家，一生无忧么？贺公子终究是个例呀，各家坤元还是热衷于麒麟榜的评比，那拔尖的乾裔不也是喜欢从上面选结亲的对象吗？”
秦一坷道：“状元三年有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年年出，就连这“玉娇骨”也是去年的不如昨年的，搏得一时的名气声望又如何？老夫从医四十余载，医得了各种棘手的疑难杂症，却也拿世人喜新厌旧的天性毫无办法，馆里那些被乾夫折磨得半死的坤妻还少吗？医好了，隔不久又要送回来。”秦一坷叹了口气：“当初有多趋之若鹜，后来就有多弃之如敝履。以利相聚，必因利而散，千百治病药，唯有真心最难得。”
洪连想起先生诊治过的那些可怜人，背后也发麻，“也是.....文家虽然门第高，但那两位公子谁喜欢得起来？听说苏府最先同意的是另一家的提亲，也可怜了苏二少爷......主君棒打鸳鸯也要把人抢过来，苏二少爷到底做了什么这么称他的心意？”
秦一坷眼眸微微一亮，“磨子街伪画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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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酷爱前朝兀棱小阁的画作，天下人无不投其所好，到处搜寻真迹，以搏圣颜一悦。太师陈恭在皇帝寿宴上献兀棱小阁晚年所做《蓑衣洲》，惊艳四座。龙颜大悦，陈恭得赏夜明珠一对，黄马褂一件。
没一个月，却传出《蓑衣洲》的真迹在晋城的磨子街义卖，引来各地的文人围看，是真是假，众行家竟分成两派，争执不休，闹得满国风雨。
到底是陈恭不恭，以假当真，犯欺君之罪，还是有人蓄谋挑拨君臣关系？皇帝派人到晋城彻查，穿针引线，竟牵扯出了溧阳邓家设计漕粮沉船、中饱私囊的事，个中复杂，自是不说，文擎磊外家溧阳邓氏获罪，而磨子街的那副《蓑衣洲》也被拿回了宫中鉴定。
听当日伺候的太监说，皇帝细细看了，什么都没说，只把原来那幅画拿出来扔在地上，转而把磨子街的那副摆到锦盒里。陈恭听闻，大病一场，现在已经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去了。太师一党，树倒猢狲散，文鸿程也失了在盛京的一棵大树。
秦一坷道：“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没人出面，但能把文擎磊的外家和太师一派撂了底朝天，还追回了十三万石的军粮。让人佩服。”
洪连不解：“和苏二少爷有什么关系？”
秦一坷捋着胡子，道：“邓家多次让主君难堪，吃了这么大的罪，文擎磊靠山丢了一大半，太守再偏爱他，也不敢像过去那样明目张胆。喜从天降，主君能不高兴？自然想找到是谁做的。几番确证，正是苏二少爷。”
洪连长大了嘴巴，愣了半晌，禁不住拍自己大腿，“怪不得他成天衣服脏兮兮的！我还以为不爱干净呢！原来是画假画......”
秦一坷道：“真假又何妨？那副真画诚然可惜，但皇帝扔得必定高兴。”
洪连咋舌：“如果皇帝非要查画假画的呢？那还不轻易就能把他找出来？那可就惨了，太师就得把他五马分尸了！”
秦一坷睨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这就是长脑子和不长脑子的区别。郧西的人，哪个看不出太守拥兵自重的意思，趁着北狄异动，频繁募充私兵，这回更是大胆，想吞了北御府的军粮来喂自己的肚子。世家官官相护，皇帝鞭长莫及，从何查起？这回有把柄白白送上门来，岂会不要？从前皇帝手中兵力不丰，不得不去扶持权臣，让他们相互制衡，而今北御府兵强马壮，时机成熟了，旱地拔葱，更是眼睛都不会眨。除去太师和小小的邓氏，也只是敲山震虎。”
洪连有些心惊胆战：“那下一个不会是文家了吧......我们会不会也被......”
秦一坷眉头皱起，道：“苏二少爷尚且知道用药七情，你还不知？”
洪连张口即来：“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
秦一坷点头：“一副药里十几味药材，各自分量妥当了，主次拎清了，药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皇帝治国蠹，也是如此。眼下凌氏、金氏两家是姻亲，相须相使，靖南王在南**大单行，北边更是有以文氏为首的军贵世家。”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皇帝想看的，是他们相畏相杀、相恶相反，以坐收渔翁之利，是以，派来晋城查伪画案的人不仅有凌金一派的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靖南王世子都被指派了来。查清了结仇，查不清也能让他们相互怀疑提防，对皇帝来说，怎么着都是有利无弊的好事。你看案子查到最后，太守顾得着邓家了吗？还不是赶忙逼他们伏罪。心里早也连带着把凌金两家和靖南王恨了个透，凌金两家和靖南王呢，也得了个警告。”
洪连道：“那要是这几家相互勾结在一起呢，那皇帝不就惨了！”
秦一坷笑了声，“现在的皇帝是谁？大启王朝的中兴之主，他没把这几味药的寒、热、温、凉摸清楚，治得下这几百年的积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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