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庆历二十年天京城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从天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仅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街道上就累起了厚厚的积雪。站在皇宫中最高的建筑太清阁向下俯瞰时，就会觉得这座繁华的城市如今就像是一个沉睡了的巨人，正躺在地上被积雪逐渐地掩埋住了身子......
书房中，早有下人备好了暖炉放在房中供人取暖，在火炉里燃烧着的木炭时不时的迸出点点的火星。老人还是如同以往那样坐在书房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就着烛火翻阅着桌上摆放的一沓厚厚的公文。在桌案右边的窗户前，一个年轻人拎着手里的酒葫芦坐在椅子上观赏着窗外的雪景，喝到尽兴时还会吟出一两句诗词，他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老人，希冀着老人也能兴致大发，坐在窗前跟他吟诗作对，但古板的老人一直没有理他，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中的公文上。
终于年轻人感受到了无趣，甩了甩手里的酒葫芦站了起来：“回去了，无聊......”
“太医院里近日这么清闲的吗？”老人说着话，可眼睛却还是盯着公文。
“哪能有什么事？”年轻人回头了头，不满地皱着眉头，而后又压低声音道，“就算有事我也插不上手啊......”
对于不知医术的袁莲来说，太医院院判本就是个闲职。况且他是皇上特令下旨进的太医院，扰乱了院内本有的晋升，所以下面的人欺负他不懂医术，明里暗里的给他穿小鞋，上面的人又心知他是楚相的门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对他不理不睬，如今的袁莲在太医院里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楚白象合上公文，叹了口气：“滇州那边传回来了消息。”
袁莲打了个饱嗝，吐出口难闻的酒气，嗔怪道：“老师你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
“你去洗把脸吧，回来再和我谈事情。”楚白象靠在了太师椅上，“用冷水洗！”
袁莲似乎也感受到了老师的不高兴，他乖乖地扔下了酒葫芦，出了书房后就在书房外的池塘边蹲下，舀了一手冰水扑在了脸上，刺骨的寒冷让脑袋里浑浑噩噩立马退散，他站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袁莲回到了书房，楚白象已经点上了凝神的熏香，他坐在缈缈的香烟后头，微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滇州那边怎么样了？”
“坐下说。”楚白象睁开眼睛，对着刚才袁莲坐过的那张椅子努了努嘴。
“脑袋不清楚，学生还是站着说话吧。”
楚白象点了点头：“吴勉死了。”
袁莲一惊，恍惚了一会儿又追问，“死了？那证据呢？”
“乾儿拿到了证据，逃去了孟州。按照吴勉递回来的信件上所说，他们从滇州出来后会去孟州找到大皇子，请大皇子派人把他们送回天京，现在吴勉死了，乾儿去了孟州，应该就是寻大皇子去了。”楚白象抚摸着太师椅扶把上的圆头，说出了心里推测的想法。
“那我们要做什么？等着大皇子派人把公子送回来吗？”
楚白象摇摇头：“孟州那边现在陷入了战乱，前日孟州递回兵部的加急说大皇子领兵出了关，我猜想他恐怕是顾不上乾儿了。昨日我就让周密去了孟州，去把乾儿给接回来。这几日，你要联合朝中能联合的势力，等到证据回到天京之后，当朝揭发柳氏贪赃枉法。切记，不得贪酒误事，让消息走漏了出去，这功夫就算是白费了。”
“我知道，学生不敢怠慢的。”袁莲赶紧躬身，弯腰行了个礼。
“年轻人不要总是这么容易放纵自己，要对自己严厉一些。你还年轻，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日子还长可以慢慢等啊，总会有你出头的时候。”楚白象又瞥了眼袁莲，“不过像你这样放浪形骸，就算机会来了，你能接得住？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不准备，自然会有别人在准备的，别为一时长短，丢掉了日后的大好前程啊......”
袁莲的要弯得更低了，额头上的水渍不知是刚才洗脸没有擦净的凉水，还是后来又冒出的汗水。
“老师，学生受教了。”袁莲低声问着，“不知老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学生好提前去安排。”
楚白象抬头，疑惑地看向袁莲：“什么打算？”
楚白象的态度让袁莲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就是......就是......如果按着计划，柳氏垮台了以后，老师还准备要做些什么。”
“哦。”楚白象点了点头，“没计划，什么也不用做了。”
“老师莫要和学生逗闷子啊。”袁莲抬头看着楚白象脸上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以为楚白象还在为他的放浪形骸生气，否则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斗垮了柳氏，怎么会没有下一步的安排了呢？
“没有计划，真的不能再做些什么了。”楚白象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袁莲身边。这次的斗争是为了把大皇子扶进东宫，一是因为大皇子在孟北屡建战功，与国有功，将来可能会是个治国的圣君。二来则是因为先帝登位是以嫡长子继承为由才获得天下支持的，在楚白象看来嫡长子继承也是周王朝避免祸乱的最佳继承方式。可即便是说的再好听，再对，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也终究是党争啊，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帝王最不能容忍的两件事就是党争和立嫡，这两件事现在缠在了一起，如果做过了，当真以为皇上会因为楚白象是帝师就能心慈手软一回？
他要斗垮柳家，只是为了点到为止，让皇上看清楚他的态度，让皇上知道想要立二皇子这件事在朝中老臣这里是行不通的。但如果柳氏垮台以后，楚白象还要接着把矛头指向林家的话，那就等于是在向皇帝宣战，向皇帝释放出了一种信号，那就是挡在我楚白象面前的人我都会消灭！这谁能容得下？即便皇上心里也是在想如何让林家垮台，可这件事怎么能让你楚白象动手？相权怎么能高于皇权呢？若楚白象真的不知好歹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林氏倒台以后接下来的就会是他楚氏。
“学生不明白。”
“不明白就慢慢想，这些事对你都是有好处的，想明白自然就懂了。”楚白象回过身，拍了拍袁莲的肩膀，“明天下午，随我去城外见个朋友，穿的精神一些。”
“见个朋友？什么朋友还要老师您去城外见？难道就不能进城？”袁莲好奇地问着，该不会又是像关山海那样的江洋大盗？
楚白象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在这时全都舒展开了：“蒲州知州孟言武，明日返京述职，老朋友了，多少年没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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