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低低的啜泣声，捂着眼睛的小手松开了，那是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被称作姐姐的年轻女孩。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陈依然笑得很开心，“姐姐真好看。”她仰着头像跳芭蕾舞似的转着圈对爸爸说。
“那以后姐姐就住在这个家里和我一起玩么？”
“是的，以后她就是你的亲姐姐。”爸爸弯着身子，不合适的弯度使他的脸涨得通红。
“砰——”的一声，妈妈摔门而去。
从那之后，妈妈在家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少看见他和爸爸碰头，偶尔回来的时候，妈妈看见那个姐姐，眼睛里也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
“依然，现在开始，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一定会保护你。”陈汐抱着陈依然的肩沉声说。
“不——你离我远点，是你害死了我爸爸妈妈，要不是你，他们就不会死。”陈依然一把推开了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陈汐流着泪又要过来抱依然，谁知扑了个空，踉踉跄跄跟了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依然哭着躲在一边，陈汐无力地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波，最后只剩下两个哭声渐渐微弱的孩子，好心的居委会大妈一次次试图劝说她俩先回家，依然不肯，陈汐亦不愿意。
阳台上晾着的布娃娃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上已经落满了尘土，眼角、脸颊、衣服上、身上已经开始有黄渍渗透开来。
……
她脑袋嗡地一下想要炸开，身体猛然晃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陈依然觉得阳台上的那扇门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门背后一定躲着那个浑身黄渍的布娃娃，它已经张开了怀抱，对她说，我很冷，抱抱我。布娃娃身上的每一个布条都撕裂开来，一丝丝一缕缕，要将她黏住。
陈依然发现她浑身动弹不了，甚至喉咙都不能发出一点声响，除了大口的呼吸，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心里很庆幸还能大口的呼吸。
突然有一道霓虹般的光亮环绕着自己，陈依然觉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她努力对自己说：“不要紧的，我能行的。”她开始小声对自己说话，她内心很坚定的告诉自己，我可以。
是的，我可以。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被允许参加800米赛跑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我可以。后来她真的跑完了全程。虽然到底是住院了，躺在白亮的房间里，看着液体一点点进入自己的身体，她的心情却是畅快的。
陈依然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什么性情的女子，开始给自己下这样的定论的时候，陈依然还不知道有青春期这回事儿，庄严后来一直和她说，没有性情便是大性情，所以我们的陈依然小姐温润起来如小桥流水，咆哮起来如河东狮吼。陈依然不用开口说话，那一个眼神足以令惶惶的庄严浑身不适，随后一顿抱枕伺候。
门被用力地撞开了，庄严冲了进来，汪妈随后也跟了进来。陈依然回头看见了他们，嘴角噙着笑容。庄严看见她却显得大惊失色，会不会是我笑的不好看，我已经很努力地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了，看来还是没有完美。
他们把她搀了出去，陈依然临出门的时候，还瞥了一眼仿佛空无一物的床，陈汐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睡得很安稳。她觉得放心了，片刻不停地离开了春申路这座大洋房。
“要是觉得每次来这里，都不舒服，以后就不要来了，我不想你痛苦，要不然我们把她送到疗养院去吧。”庄严小心的试探。
“不用了，这里有她熟悉的环境，对她来说更好。”
庄严神色黯淡了下来，有时候他觉得陈依然的心真狠，也许报复一个人最恨最绝决的方式就是把她放在那个画面里，永远都挣脱不出来。这样的画面里有陈汐，自然也会有陈依然，可能还会有庄严。
“我就是特别特别狠，我恨，时间每过一秒，我的恨就多一分，我开始记不住这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怎么会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三十号，每个月我都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就算你不希望我来这里，也没有必要耍这种小聪明。”陈依然恶狠狠地说。
庄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从烟盒里抽出来一只烟，思忖片刻，又放回了口袋。又从口袋里神奇的拿出了一块黑巧克力递给陈依然。
她拿过巧克力三两下扯掉包装纸，大口的咀嚼着，入口即化的口感根本禁不住牙齿的打磨，浓郁的苦味儿充斥着味蕾，陈依然却只是机械地咀嚼着，浓郁酱色的液体带着猩红色的痕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庄严抬手想要帮她擦去，陈依然没有反抗一没有言语，却只是加速的咀嚼着，味同嚼蜡，腥红夹杂着巧克力色的液体变得更加汹涌，如同她以前最爱的巧克力火锅一样，原来美味的食物都是需要炽烈的烹煮，庄严在一边默默地等着。
庄严知道陈依然一直都是这样的女子，表面上很无害，实际上容易让人恨得剥皮抽筋但却很难下手的人，庄严每个月最不愿意看到陈依然的这个时候，但是这就像每个月必定按时报到的好朋友一样，陈依然每个月三十号都会准时出现在春申路1580弄——那栋有些斑驳的老洋房里，再好的房子，长久没有人气，也会变得苟延残喘，更何况那儿本来就不是能够让人生出好感的地方，更何况住着一个行走在天堂与地狱的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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