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至，虽未有冰雪，但那风吹在脸上，已经跟刀削似的，所有的树叶全部落光，树上光秃秃一片。
神机监的土坯房里，石炭持续不断地燃烧着，房内的温度与外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第几车石炭了？”王兴苦恼地看着土灶，脸上写满了“肉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的王兴已经饱受了没钱的苦恼，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第八车了……吧？”许延族也有些吃不准了，这土坯房当真是吃炭大户，采买的石炭大半填了这里的缺，少部分分了家眷，可依旧看不到这缺口会有多大。
王兴眼睛鼻子皱成一团，除了神机监必要的开支，其余的开支全部削减，连他这第一佐官都在靠稀粥咸菜度日了，匠户衙役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许延族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动作突然顿住了——视线里，一抹浅浅的绿色轻轻摇曳，却让许延族仿佛在浩瀚的大漠里见到一汪清泉。
“啊！”许延族肆意的嘶吼着，倾泻着胸中块垒。
半个月了啊，每天睁开眼就想着跑来看一遍，睡前还得来看一遍，就是当年年少慕艾时对发妻也没有如此上心！苍天开眼，这魔怔了似的半个月辛苦总算没白费！
“怎么了？”王兴被许延族的举动唬了一跳，差点一脚踩到墒子上。
许延族伸出手臂，颤抖的指着那一抹绿色。
王兴的眼神不是太好，顺着方向仔细看了小半天，终于发现了那一点刚刚出土的嫩芽，不由老泪纵横。半个月的喝粥吃咸菜，总算看到那么一点成果了！
“钱三顺家的！”许延族大声吆喝，将人叫进土坯房里。“看清楚，看清楚！发芽了！给我精细照顾着，我去找监正大人报喜！”
钱三顺媳妇乐呵呵的应下，心里却是暗笑。
这些官老爷啊，没见识过农活，哪家田地里不是一株嫩芽出头，随后就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精细，精细个鬼哟，这时候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去动这些芽。
许延族才跑出土坯房，就看见巫恶懒洋洋的身影。
“大人！出芽了！”许延族大声报喜。
巫恶笑了，没想到这简陋条件下制造的温室还这么给力，终于出成果了。
进入土坯房，顿时一阵热浪迎面看来，巫恶扯下狐裘，循着墒子走到那株棉株旁，看着那如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小芽，心头也是一阵激动。
“有功要赏！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员，赏银二两！”巫恶有点兴奋的挥拳。
问题是，怎么就冷场了？尴尬不？
“大人恕罪，这银子是真发不了。”王兴硬着头皮解释。“去户部要不到银子，监内除了必要的开支，其余的都停了，连石炭都是下官从王氏名下的店里赊来的。”
有这么窘迫了？巫恶扬眉看向许延族。
“这几日全监上下，都是在喝粥吃咸菜。”许延族证实了王兴的话。
……
大帝坐在龙椅上，眼里透着一丝疲惫。
不服老不行，往常应付自如的朝议如今都感觉精神不济，若不是强忍着，早就呵欠连天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高公公拉长了语调。事实上，这就是一种台面话，真实意思是：你们丫的就别叽歪了，赶紧退朝休息吧。
通常这个环节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卯时就得赶到宫门外候着，谁不是大清早就钻出被窝？好不容易可以散朝了，谁会这么不长眼出来添乱？
问题是，今天还偏就冒出那么个头铁的愣头青。
“臣神机监监正巫恶有事启奏！神机监内忽有祥瑞，请陛下亲临查看。”巫恶出班让很多人愣了一下。
也对，不管怎么说神机监也是朝廷的一个职司部门，虽然巫恶的品秩是低，架不住人家是部门一把手，确实有这资格上朝，只不过没有强行要求他必须上朝而已。
不过，这理由也太奇葩了，就神机监那一亩三分地，能出什么祥瑞？这是在逗老憨吗？
“什么祥瑞？”大帝不开口，高公公主动接过话题。
“不可说，必须陛下亲临，亲眼看到。”巫恶侃侃而谈。
赵国公乜视着巫恶：“巫监正莫不是忘了了这是在朝堂？有什么祥瑞是不能公之于众的？难道巫监正是拿满朝文武开玩笑么？”
“你个老阴货，人家不能当场说自有他的道理，干你屁事！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呐！动不动给人扣帽子！”阿丑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拳头连连挥舞，一口陈酿老痰直接吐到赵国公官服上。
老黑一把抱住阿丑：“阿丑，咱是文明人，不和伪君子计较！人家权势大着呢，小心给你家招灾！”
一边夹枪带棒的说着诛心之言，老黑一边抽冷子给赵国公一个绊腿，把赵国公绊倒在地。
赵国公一系的官员倒是想帮忙，可一来没胆子在朝堂上开战，二来这国公之战他们也插不上手，最重要的是，赵国公一系文官居多，真没人是骁勇善战的老黑和阿丑的对手。
“够了！”大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祥瑞与否，朕自会去判断，不劳尔等代劳。赵国公、鄂国公、卢国公随朕前往神机监，羽林卫、仪仗立刻准备。”大帝的主意一定，除了已仙逝的皇后，再无人可以劝阻。
看着矮小的土坯房，阿丑也傻眼了，这里头能有祥瑞，扯呢吧？完犊子，这回在老阴货面前得丢了老脸。算了，丢脸就丢脸吧，反正又不是没丢过，丢啊丢的就习惯了，眼下最要紧的倒是怎么保住巫恶这小子。
哦，想岔了，巫恶这小子除非造反，一般的罪名顶多让他受罚，才不会有性命之忧。
换上圆领青衫的大帝没什么讲究，一头钻进了土坯房，三个国公也急忙跟了进去。
房内的热浪让人大汗淋漓，唯有钱三顺媳妇在浇水，那一墒淡淡的绿色印入眼帘。
“祥瑞在哪儿？”赵国公吹胡子瞪眼的找碴。
“闭嘴！”大帝狠狠的斥责一句，疾步上前，蹲下身子看着那些芽苗，眼里那一丝惊喜挥之不去。虽然大帝也是权贵出身，但农桑之事也有涉猎，自然知道这冬季能够栽种意味着什么。
“果然是祥瑞，实打实的祥瑞！”
大帝脸上现出一丝潮红，一时间意气风发。
多了一季的粮食，意味着大虞人口可以再度增加，意味着百姓可以吃上饱饭，意味着不会有人因为饿肚子铤而走险去造反，意味着可以抽出更多粮食用于边关的人吃马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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